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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剑之势 ...

  •   沧海君果真信守承诺,开始张罗着教授长生剑术。
      先是留书一封,让她明日“平旦时”在海边等,自己黄昏时就走得无踪无影。
      长生拿着竹简,迈出门来问院中无己:“你阿翁信得过么?”
      无己正坐在地上手持木棍掏蚂蚁洞,闻言反驳道:“不是我阿翁,我阿翁另有其人,我是服侍沧海君的童子。”解释一通,见长生似未入耳,仍旧疑惑的盯着他,将手在身上抹一抹,摇头道:“不怎么信得过。”
      长生蹲到他身侧,看着惨被摧毁的蚂蚁洞:“你捅它做什么?”
      无己拿手引了一只蚂蚁在指头上:“你又不同我一起玩。”
      长生严肃道:“我是剑士,剑士是不玩这个的。”
      “那你们剑士平日都做什么?”无己眨眨眼睛,十分好奇。
      长生想了想:“剑士平时也不做什么,就是平旦时要去海边。”
      尚不清楚什么是“平旦时”的无己兴奋得两眼泛光“我随你同去好么?”
      于是当夜,半信半疑的长生拖着眼皮耷拉到一起的无己就着月光走了很远的山路,平旦时赶到海边,无己困得哭了起来,发誓此生绝不当剑士。
      沧海君早已候在一处高出海面许多的奇石上,看见无己也跟来,吃了一惊。
      他朝长生招手,令她坐在石上,对她道“今日你先观一日潮汐涨落。”然后牵走了无己。
      于是长生只得坐在石上,望着海潮发呆。平旦离天明还有些时候,此时天际不过一线淡淡泛白,海潮湿润微腥的风绵延不绝的吹来,海浪一道接一道拍上她栖身的石。
      长生自会走路起就经赵镡教导剑术,旁的有限,长在十分耐得枯燥苦楚。眼睛睁着看一变也不变的海潮,半个时辰便觉乏味,加之困意绵绵袭来,她强打精神,愣是一动不动,只看到羲和东升,破开海面,万丈光芒穿云而来。
      海水缓缓退去,似在尽头有巨兽吞吐拖曳,浩浩荡荡抛下了岸边的沙石、贝类。
      太阳渐渐上移,海面波光粼粼,景象和煦。
      此时长生已有些难耐,烈日当面照着,口干舌燥,腹中空空荡荡,眼前波光与日光交织作一片,逼迫她闭上眼睛。
      然而甫一闭眼,眼前就是断剑的一瞬,而后是沧海君冰冷的声音:“剑舞取悦诸侯而已”。
      惊得她立刻又睁开眼,把目光重新投向碧海云天之间。
      长生在脑中一遍一遍回想那天的比剑,“玄水之上”是知北游的第三个招数,赵镡教导她时,令她感悟水流自上而下流泻之力。那时赵国晋阳山间溪涧,清冽流畅,水击在剑上嬉戏一般,她总是练着练着就弯腰去捡拾水中卵石,赤足走来走去,倒把剑扔到一边。
      赵镡虽然严厉,却很少真生她的气,恼怒起来,不过是作势要打她,却总也不曾真的拍落下来。
      彼时长生未经人世颠簸流离之苦,从未踏足晋阳以外的河山,以为水总是轻灵顺畅,就像指缝腕足畔的游鱼,尚不知晓晋阳之外还有风沙,风沙尽处还有沧海,聚天下之水的沧海一呼一吸、一吐一纳之间有震撼天地之力。
      海浪拍击着礁石,耳畔轰隆作响,水沫飞溅在她脸上,些微冰凉的水珠安抚了灼烫的眼眶。长生一动也不动,就这样水米不沾,从天将晓的平旦时,看到了日暮四合的黄昏时。
      黄昏时分,海水开始涨潮,潮水不动声色慢慢漫高,前浪看似极缓,却有欲覆无所不往之势,漫过这嶙峋不平的岸边。
      沧海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后,问她:“沧溟纳世间百川,藏亿万斤水,潮汐涨落之势,你可能阻挡?”
      长生神情黯然,摇头道:“不能。”
      “你剑术再精妙,可能抵挡这天地造化之势的一瞬?”
      长生又默默摇首,想起他愿意是要教授自己剑术,眼里亮起小小一簇光,问他:“沧海君可以吗?”
      师居一笑浮在面上,声音也是浮的,干脆果决道:“不能。”
      “……”
      他手腕间还挽着一个竹筐,当中盛满了贝、鱼,海风一卷,海水咸味四散,招呼长生道:“礁石之间还有些贝。今天一天都看清了吗?你去采来。”
      长生应了,提竹筐去采贝,采到一半,忽然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无己在不其城中玩了半日,又在海边玩了半日,心情极好,见她愣愣不动,好奇来问:“你怎么了?”
      长生恳切道:“我觉得,你说你阿翁不怎么信得过,是有道理的。”
      ……
      接连一个月,从秋风初起道秋意萧瑟,沧海君每日都叫长生来海边静坐,日日从平旦时到黄昏时。只除了第一日外,都让申屠易为她备好装满水的竹筒、些许稻饭肉醢鱼脍。
      每日下来,也并无对剑术有指点之意,总是三两句话,便又说向海里的鱼贝,再把话引入了簋釜饭菜之间……
      长生受他磋磨,虽然存疑,却并没有怨言,静坐观海,日日不辍。
      连申屠易都有些奇怪了,坐她身侧好奇的问:“女公子,师居都教你什么了?”
      长生一手托腮,沉思许久“……我捕鱼越来越快了。”
      申屠易颇为不平“我见沧海君最近又健壮了几分,依我看,他教你剑术是假,诓骗你为他添鱼肉是真。”自从居住在不其山顶,与沧海君朝暮相对,申屠易对他的评价每况愈下,已毫无当初的仰慕之情。
      长生一肘发酸,换了只手托腮,静静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
      许久许久,她低下头,一只手轻轻在石上画了个圈:“沧海君大概是不愿意教我剑术吧。”她见过太多在赵镡隐居的山下等候的人,知道一切随大父的心,拜师者资质再佳,他不愿意,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申屠易见她神情落寞,心中不忍,捏一捏拳,挺身而上:“女公子不必介怀,他若实在不肯,我来教你。”
      长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婉拒道:“多谢叔父一番好意,只是你的剑术不及我好,你若让我大父同意我教你,不出三载,必能所向披靡,百步一人。”
      “……”申屠易忽然后悔带着长生住上了不其山,这个月来她旁的没学会,面皮之厚竟有了沧海君三分真传。
      看了三十日的海,不知是不是沧海君觉得鱼吃多了有些腻,改让长生去看山。
      于是长生就坐在峰巅大石上,一日一日看着秋风满万壑,落木萧萧下。朝霞千里,岚起聚散,白云苍狗,疏忽变幻。
      如此又看了三十日,刮在面上的风已有刺骨之意,在为师居抓了不少野味之后,他问长生:“天地四时变幻,朝暮更替,春秋代序,你的剑术再快,可能及之一二?”
      长生又摇了摇头,知道反问他必也是不能,于是闷闷道:“我的剑不可填海、也不可平山,你不叫我看这么多天,我也知道的。”
      师居道:“不叫你看这么多天,我能日日有肉炙鱼脍吃?”
      长生一时无言,还想反驳。师居冷笑一声:“我亲自传授,万金也买不得,如今就收你一些鱼肉,你占了天大的便宜。”
      长生想起他收了田儋的重金仍然不肯教授田巿剑术,最后得罪田横找上门来的事迹,觉得自己确实是占了便宜,于是问道:“你明日想吃什么?”
      师居一哂:“明日就不必了,束脩也收得差不多,明日,你就跟着我习剑吧。”调转过身,抛下一句:“凡要成世间超脱庶人之业者,必先知何不可为,先知不可为,乃知人力之至。”
      长生起身跟在他后头不远处,好奇相问:“人力之至?那是什么。”
      师居道:“人力之至,并不在逆造化,改四时。古之真人,御风而行,登高不憟,入水不濡,入火不热,究其至道,不过四字,“顺势而为”。”
      长生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他说的话似与赵镡说的有相通之处,又有些不大一样。
      师居似看穿她心中所想,解释道:“我与赵镡有过一面之缘,交过一次手。他专于“术”,我专于“势”,两者虽有相冲之处,你如今跟我学,也不必忘了他的,若有朝一日,你能融会贯通,也是好事。”
      翌日,长生正式跟着沧海君开始习技。
      整整半载,他只教些基本功,诱着长生参悟潮汐之势,日日在海中练剑,说是剑,其实不过是一截沉甸甸的青铜棰,长一点似枪戟,短一点又似匕著。初时浪潮雷霆万钧之力铺面而来,长生总是被冲得踉跄不已,连站稳不被海浪卷去都要竭尽全身之力,一次一次被扑倒在水中,呛得满面通红。
      沧海君毫不心软,任她在水中扑腾,后以身示范,徐徐传以她“剑势”心诀。
      如此连月苦练,寒冬腊月也泡在海中,岁初两月,至腊月间长生已能在浪中来去,出入自如,步履生风。
      半载匆匆而过,天气回暖之后,出入不其山的人变多,沧海君忽然忙起来,总是半日教习剑,后半日扔几卷兵书给她,说:“我笔墨不行,写不得书,好在道理各家相通,可借来用用。兵家更重势一些,你多看一看,他日山河分裂,诸王归来,你能一窥行军布阵,对你参悟剑势大道有所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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