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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血脉 ...

  •   来自沧海的风,与山间呼啸的风,交缠在一处。一大半的太阳已沉在海潮之间,一轮细细的弦月皎出东山。
      山海之接,昼夜交替,日月共存。
      浩浩荡荡的云霞底端,东海之滨雾气缭绕的不其山不过是这洪荒的一粒尘埃。
      陡峭险峻的荒道上,参天古木与藤萝投下的阴影中,一声剑吟忽然划破寂静,激烈碰触到一处的剑刃擦出火花,羸弱若萤火一点,又冷冽如同冰霜。
      昨日无己献计过后,长生坐在大石头上冥想了半日,终于在下山之前,参通了悟——
      无己所说让师居落败的,究竟是怎样厉害的剑招。
      应当是剑而非剑,似势而非势,起于毫不可察的微末之境,壮大于须臾之间,贯之以变势,成防无可防、避无可避的一剑。
      怎样能让人防无所防?
      或许是深藏身与势,藏到极点,令自己都相信自己不会出剑,使敌手全然无备,固毫不设防。
      长生知晓相拥是极为亲昵的一个动作,故也猜测,是否正因为如此,才能迷惑敌手,又将自己的力与势压制到极点?
      事实上,她一直在怀疑自己自无己话中参悟出来的这一招效力究竟如何,只是抱着一试的心态,然而,在她靠近的时候,敌手一直没有察觉,没有推开。
      一抱之时,长生脑海中懵了一瞬,然后呢?
      幸而于打架一事上,她一向悟性极高,准确的抓住了项籍没有来得及设防的瞬息之间,挺剑而出,一击得手。
      并不锋利的青铜锥,撕裂他手臂上的衣衫,立刻刺破了皮肉。
      一击之后,迫退敌手,十尺相隔,项籍黑眸中闪过诧异之光,长生双目清明,持剑望着他拿剑的手,滴滴殷红的血液顺着掌心落下,蜿蜒至金色的剑身。
      项籍望着手臂上横出的一道伤痕,眉头紧锁。
      似全然不在意她是否会再度出手,只在意片刻之前,究竟是如何让她伤了自己。
      良久,他抬起头,问了一句:“你用了归偃之法?”
      沧海君一身绝技,以一套大开大合的剑术为基,至大成者,需“六意一势”,“六意”乃是六重境界,其一蹱息,调气息;其二晦朔,通外识;其三春秋,辨造化;其四图南,凝心神;其五归偃,归于真;其六逍遥,合于道。
      其中从“蹱息”到“图南”四个境界与其后的“归偃”“逍遥”不可同日而语。就连沧海君自己,也不过说他“只可图南”。
      若能达到“逍遥”的境界,可以不食五谷,以蹱为息,万物为剑,御风而行,超脱生死,遨游宇宙之间,与大道合为一体。
      “归偃”与“逍遥”虽只差一重,然而也非苦练参悟数十年不可成,以其尽得返璞归真之精华,乃“通于至”之“不可至”,可随心所欲掩身与势,收放自如,藏形于天地,已近真人。
      项籍问罢,也觉荒谬,区区一孺子,竟问她归偃。
      横剑问长生:“还打么?”
      长生摇一摇头:“现在伤不了你了,不打。”
      项籍便将剑上血一拭,也不管手上尚血流如注的伤口,收剑在她身前上了山。
      待他走出几十步远,长生才看向手中铜锥,锥上有刺刃,刃间犹带血迹,赤红的血缠上金黄剑刃,映照斑斓晚霞,灿烂夺目。
      金光映照在她的面上,长生垂下眼睫,掩住目中深深浅浅的怅惘。
      她忽然想起,大约是三年以前,离开晋阳前往咸阳之际,大父遥指着赵国的河山,对她道:“长生,记在心中吧,无需挂念。”
      那时候长生拽着他的一片衣角,尽力在风沙中睁大眼睛,看着远处浩如云烟的延绵峰顶,听着山林之间赵女激越清凌的歌谣,抬一抬头,分明也看见了大父眼中的深深眷念。
      “既要记在心中,又无需挂念”长生嘟着嘴抱怨他的前言不搭后语。
      赵镡哈哈一笑,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发顶。
      “人生多少事,从来在别去,从来无需挂念”就此拉着她转身,踏上西去之途,再不回首。
      长生似是忽然明了,无论再如何让项籍受伤、流血、甚至送命,已经别去的木剑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
      自那日以后,长生再未去挑事,山上还是避着项籍走,两人之间气氛虽然常常还是很紧张,丝毫没有冰融之相,不过好在也算得相安无事,还了不其山一阵久违的平静。
      这一遭最高兴得莫过于无己,无己只觉得自己就如古时策士一般,一席话翻覆了天地。因此又拉着申屠易听了好些古时辨士造下的事迹,越听越是向往。
      一向自卑于太过瘦弱,又不肯吃苦习剑的无己,终于找到了自己向往的志向——当一个纵横捭阖,无所不往的辨士。只是这个志向初初才立,就遭到了大风摧折。
      “辨士、你欲学哪一家?”沧海君问他。
      “纵……纵横家?”无己试探着答。
      沧海君嗤笑道:“天下已尽归秦,你欲合纵谁,欲连横谁?”
      无己便又改口:“那……儒家?”
      沧海君仍旧是笑:“尚儒之君今日安在耶?”
      无己垂头丧气,愤愤然道:“现在只剩秦王了,他说什么,就要听什么,他喜欢法家,就要学法家。”
      沧海君若有所思:“昔日列国并存,互相攻伐,吞并不休,无己觉得,那样很好么?”
      无己毫不犹豫一点头:“好啊。我想学儒家,就能游说国君,尚贤、爱民、强国。我想当纵横家,也可云游列国,凭借三寸舌头,却敌、下城、安国。现在只有秦王,我下山只能分得耕牛,挣些农爵,大丈夫怎能如此?”
      沧海君有些惊讶,没有想到他竟然有这样的志向。在他心中,无己应该就是山间顽童的模样,混不知事,懵懵懂懂,游戏草木之间,待年长了娶了温柔贤淑的齐女,平平安安在山间过一生。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个孩子血脉之中的壮志雄心竟悄悄破土发芽,第一次呈现在他面前,就是这样坚决而生机勃勃的样子。
      沧海君神情忽然有些落寞,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低沉又很温柔:“无己,你当真会信守我们的承诺,在不其山上一辈子,终生不下山吗?”
      无己仍旧是答应的,只是不如上一次果断爽快,他神情怏怏,低声道:“我不下山的,我不喜欢秦王。”
      “若哪一日,你碰上你喜欢的王呢?”
      “那我也不下山”无己嘻嘻笑道:“我就学姜太公,在这山峰上用直钩钓鱼,用几十丈的鱼竿,那么长——”他张开双臂,一览斜阳入怀抱,比得开了,一不小心仰摔到地,一身的草屑。
      沧海君长笑一声,望着血红的落日,眼角闪着光,直欲满溢而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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