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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齐州(一) ...

  •   正月刚过,学堂无论如何也得开学了,这些孩子们也都又涨了一岁,平安正准备喊这些皮猴们坐好,就听小花道:“先生,先生,正月十五的表演你去瞧了吗?我就只能站在台下远远的看了几眼,那台上跳舞的可都像仙子呢,我还看到天子了呢!只是我听人说那日好像有人不长眼的跑去捣乱,幸而被宰相大人制止了,先生先生,那纪公子是不是宰相大人的儿子,那先生一定是都知晓的吧?”
      平安心中一痛,料想这些孩子们还不知其中缘由,那日行刺过后帝毅虽下令继续庆祝,又下旨让人不要声张,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又是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好了好了,你这么关心,莫不是也想入宫去做个嫔妃?”平安调笑着扯开话题,他并不想说出真相。
      “才没有呢。”小花小脸一红,“入宫去就见不着先生,见不着……了”
      平安凑过去:“呀,你刚刚说谁,我没有听清!”
      小花正要开口,却听旁边阿虎道:“咦,先生,辛念哪去了?”
      平安嘴角的笑就绷不住了:“辛念啊……他去找他爹娘了……”
      “辛念不是被先生捡到的孤儿吗?”别的孩子问,“难道是走丢了,他爹娘寻来了?”
      平安没有说话,孩子们便当他是默认,阿虎气道:“什么嘛,走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明明住的这么近的!”
      “别当我不知道,辛念功课最好,脾气也好,也就他肯给你抄先生布置的功课!”小花哼道。
      “才不是呢,功课都是我自己做的!辛念,也就是偶尔教教我罢了……先生,您别听他们胡说!”
      那日教完书,平安正在收拾东西,阿虎又跑了过来,忸怩道:“先生,辛念……他家在哪儿啊,我……我想给他写信,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的,都是兄弟嘛,也不道别……”
      平安此时就再也编不出什么了,心头像是压了一夜风雪,又冷又重,他说:“大概……在南边吧……”
      “先生你也不知道吗?”阿虎气哄哄道,“这辛念也太过分了,连住哪里也要藏着掖着,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
      只是走的时候,他又问:“先生,我们还能再见到辛念的吧?”
      怎么见,如何能见?那日狱卒将他放出来的时候就说过,早日回去吧,那刁民由圣上亲自审过,供认不讳,已羞愧自尽了。
      这世上已再没了辛念,无论道别还是道歉,都再也传递不到了……
      平安艰难开口:“我不知道……”
      他若是为求一个心安,便得说不能再见,他若是为求安慰搪塞,便得说能再见,可他这会儿却只能说出一句不知道,他到底还是没有勇气。
      过了两日,平安正说起“已往不谏,来者可追”,忽见院外站着一个人,那人身姿挺拔,容颜俊朗,气势凛然,是只见过一面也能让人印象深刻的,平安于是改了题目,转而问孩子们道:“何为帝王?”
      “帝王呀,还不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那个人吗?”
      “嘿,谁说的话都可以不听,但他说的话所有人都得听!”
      “也不用怕爹娘打屁股!”
      “那帝王小时候也会尿床吗?”
      “不吧,都说是老天选中的,那肯定跟一般人不一样的!”
      “这么好啊,那真是要多威风有多威风,什么都不愁的!”
      “那是,帝王是从来不犯错的!”
      这话往重里说是非议王族,往轻里说是童言无忌,而那个人就在外面静静的听着,默然容忍了平安的无理,似是在嘲笑这样的小把戏,平安也就没了兴致。
      从不犯错啊……帝王确实是不能犯错的。
      平安布置好课业,就让孩子们回了家,装出才看到院子外的那个人一样,露出惊讶的神情,也弯腰准备拜下去,那人却扶住他道:“不必,孤……我现在不是宫里的帝王,不过是一介凡人李毅。”
      这人即便这样说,举手投足间发出的上位者的气势也是掩不住的,平安想:果真是天命之人,生来就同别人不一样。
      李毅自然不是真的做了平民,他今日来,不过来见一个人,平安不知堂堂帝王怎有空知道他悄悄给辛念立了衣冠冢,更何况冢上连名字也没有,但李毅不仅知道了,没有责备平安什么,还让平安把自己带到了坟前。
      平安并不知道这位向来以英明著称的帝王,究竟在想什么,他只是站在坟前,一直冷酷的脸上,也显露出一丝忧伤,但他仍是坚定强大的帝王,不能心软,不能后悔。许久之后,李毅幽幽开口:“这里就劳烦先生打理了,我还会再来的。”
      还会再来?为何而来?既然痛苦,又为何要怀念?既然缅怀,又为何要治辛念的罪?
      平安道:“我不明白……”
      “不明白才好。”李毅又恢复成为了那个俾睨天下的帝王,仿若刚刚的那一丝脆弱难过不曾有过,冷冷道,“你若是明白,那孤也只能违背那时应下纪繁生和刘念的承诺了。”
      “什么?”平安愣住了,他直觉这个承诺跟自己有关,而繁生和刘念或许为了这个承诺牺牲了什么。
      “没什么。”帝王幽幽道,“平安,你既是个教书人,便好好教书吧。”

      繁生到得齐州时,中州少伊卢有为同相州知州钱满盆亲切的接待了他和户部张辛,因到得时候已是下午,卢有为便将他们接到府衙官邸,说是让二位先好好休息,晚上好设宴款待。
      “不必了。”张辛道,“粗茶淡饭即可,齐州百姓还生处水深火热之中,我们又怎可奢侈无度,纪大人,你说呢?”
      繁生对上张辛一身正气表情肃穆的脸,笑道:“张大人说的在理,而接待也就免了吧,我在此处找个客栈住下便好。”
      “这怎么可以!”钱满盆惊呼,脸上的肥肉都跟着颤了颤,“大人旅途劳顿,而相州这些年因为灾情粮食收成极差,百姓难以糊口,这即便是州府上最好的客栈,也很是委屈纪大人呐。”
      “那正好。”繁生眯了眯眼,“我也体会一番此处百姓疾苦。”
      钱满盆还想说什么,被卢有为一把扯住道:“如此,纪大人为官,真乃百姓之福啊!”
      繁生赶紧摆手说不敢当,问了路后,连轿子也不做了,同自己的小厮十二在州府仆役带领下往相州最大的福源客栈走去。
      卢有为看着繁生的背影,皱起了眉头,但对着张辛道:“大人放心,我们早已上下打点过,他必是问不出什么的。”
      张辛道:“我怕他做什么?”他严肃的脸上显出一些阴冷来,“我们需要应付的,从来只有一人,那便是上面那位,只是我到现在仍是不知,你与我乃是昔年同窗又一起入仕,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而陛下仍旧派我过来的用意。”
      “您一路上未曾打探过那姓纪的口风?”
      张辛摇头:“打探了,只是这人明里暗里同我装糊涂打太极,而陛下派他一同前来的意思就更不好琢磨了。”
      钱满盆道:“两位大人不用如此着急,圣上若是有心要除我们,哪还会派张大人来,想来也是为了给我们个机会。”
      “愚蠢!圣上哪是这么好糊弄的!二十一岁收复潼关,二十二岁启用新政,二十四岁摧毁了凌王与薛锦年的联盟,这样的处事狠绝,不容忤逆的帝王,如何会仁慈?”张辛骂道。
      钱满盆被骂了一顿,只能连忙赔笑称是。
      “大人莫扰,若是他纪平安什么也查不出来,这拨来的十万两纹银,也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我们拿了的。”卢有为道。
      “希望如此罢。”张辛摆袖进了知州大门。
      繁生到相州的时候,已过了这年最冷的时候,但温度仍不是很高,这一路上都坐着娇子铺着棉被,是以还没怎么觉得,真到走在路上的时候,饶是繁生向来身体素质极好,又练过家子,也觉出些冷意,而钱满盆派与他们的小厮也早就习惯这样的寒冷,腿脚麻利的带着路。
      繁生这一路行来,倒真没见着饿殍满地的凄惨模样,不过街上甚是冷清,想来也是,这会儿还未真的转暖,是以大家都不愿出门吧。
      钱满盆的小厮殷勤的指着路,说自己叫大四喜,又一路拍了繁生不少马屁,比如“青年才俊”、“高风亮节”、“霁风朗月”,可能将他打娘胎里出来学的好的词语都用尽了,也没博得繁生一句赞赏,便识趣的闭了嘴,并暗暗在脑中记下:这位爷可真难伺候,竟都不爱好话,那爱什么,总不见得喜欢听坏话吧,啧。
      繁生可不知道眼前这人心中腹诽,不过一门心思的想,平安如此怕冷,以后得记着,可不能把人带去太北边,至于多北能行,那还得再研究研究。
      到福源客栈的时候,店小二正光明正大的打着瞌睡,店里零零散散坐着两三个人,大约正在喝着酒,显得很是萧条,大四喜立马冲将上去,手往柜台上狠狠一敲,直把那店小二惊得跳了起来,后面桌子上的几个人也望了过来,大四喜高声道:“你家菜掌柜的呢?你可睁大眼睛瞧瞧这是谁,怠慢了这位爷,可是要把你捉出去浸湖水的!”
      这时节虽算得上开春,但仍是结霜冻吐白气的日子,池子上的冰都还没化完呢,这时候下水,那可是要出人命的,店小二三魂吓出去两魂,立马消了所有的瞌睡,告饶道:“大人恕罪,小的没睡着,这先前不知大人要来,没有准备,小的马上就去喊掌柜的!”
      不过片刻功夫,掌柜就从后头出来,可见来的匆忙,连棉袄都还没穿戴好,红红绿绿的胡乱穿了一通,脸圆圆的,很有些福相,眼睛小小的,见着繁生,一个哆嗦就直接跪下去道:“大人恕罪,草民不知大人光临,没有迎接。大人到来,令本店蓬荜生辉啊!”
      繁生挑了挑眉毛,这掌柜的,也太胆小了些,他还没说什么呢,怎的就怕成这样,连店小二见到他都没如此这般,难不成,这齐州百姓很受官员欺压?他于是极为和善道:“无事,你先起来吧,别让别人以为我欺负你。”
      菜福源连忙一边道谢一边爬起来,那大四喜在一旁道:“菜掌柜,这位可是京城来的纪大人,来查看我们这儿灾情的,现在要住在这福源酒楼,你可得好生照顾着。”
      繁生注意到,这大四喜说话时竟无意识的朝这菜掌柜拜了一拜,说话也极是客气,这大四喜不同别人,也是在州府中做事的,想来也受钱满盆器重,按说是明明摆摆的官家人,却如何会对这区区客栈掌柜如此礼貌,而旁边坐着吃酒的人听到大四喜的话都慌忙回过头去,不敢再看过来,这明显不正常,可繁生没有吱声,继续和蔼的望着菜福源,菜福源擦完一头的汗,赶紧道:“大人放心,草民马上将这处最好的房间收拾出来!”
      这酒楼最好的房间,自然是他菜福源自个儿的卧房,菜福源手脚麻利地把被褥床垫换了个新,又极殷勤的往房间里挂了几张最为宝贝的字画,终于把繁生迎了进去,繁生本想就随意住一间,但中途又改了主意,进房间瞅了一眼,心想这菜掌柜收着的字画倒还不是赝品,这苦吃的想来也未必比平安多些,嘴上道:“不错,就这间吧。”
      “那旁边这位大人?”菜福源瞅瞅纪繁生旁边的十二,连大点声说话都不敢,这人同纪繁生满脸温和不同,一点表情也无,看来冷酷极了。
      “给我一套被褥即可。”十二是纪东亭特意派来保护纪繁生的,他虽是纪东亭十二个手下中年纪最小的,但心思最是沉稳,武艺也最是高强,念及纪东亭的吩咐,十二自然得是时时待在繁生身边,最好寸步不离的。
      “这怎么行!”繁生反驳道,“我们纪家可不差这几个钱。菜掌柜,你们这儿第二好的房间,也给爷收拾出来吧。”
      菜福源于是一边心在滴血,一边躬身答应,又默默去把自己的衣物细软从第二好的房间搬了出去。
      十二虽心中奇怪,但少主子下的命令自然是得遵从的,也就默不作声,待一切安顿下来,繁生遣走了大四喜,让他回去汇报,自个儿把房门一关,便开始翻箱倒柜来。
      十二眼睁睁看着自家少主从床头找到了镜台,从书柜找到了窗边,从桌椅找到了墙角,终于开口道:“少主人在找什么,若这住处没有,属下可去为少主人寻来。”
      繁生摆手,将这房间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后,失望的一屁股坐在床上道:“这掌柜也收拾的太干净了些,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留下。”
      十二这时候明白了平安用意,于是重新走到繁生搜过的地方,又逐个看了遍诸如床脚木板,柜上花瓶,还有墙角地面等地方,倒还真让他发现了些暗格盒子,只是都是空的。
      繁生泄了气,到底从小的好涵养撑着没有骂出来,他皱眉想了想道:“收拾的这么干净,反而更加令人奇怪,他们有什么是这么见不得人的?”
      十二作为纪家暗卫,话一向是最少的,繁生这句问话显然不是在问他,于是他也就只默默站在一旁。
      繁生也不过思索片刻就打定了主意,眸中也闪过些许冷意道:“也是,这自然是得查的,就从这福源酒楼菜掌柜查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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