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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在修仙文里倒夜壶 ...

  •   那是属于“原身”沈碎的记忆,是他拼命想要遗忘、深埋在灵魂深处的、充满了饥饿、寒冷、屈辱和绝望的一生。

      他是苏府里一个可有可无的下人,做的也是最卑贱的活计——倒夜壶。在苏府他人人可欺,没有人将他当回事,在府上不过是空气一样的存在。苏府上出了件大事,那就是苏府的两位少爷都有仙缘,皆踏上了仙途,两人离开了苏府,这在当地乃至凡界的朝廷都掀起了一番浪潮,苏府因此一时风头无两。

      但这些跟苏府上的小小倒夜壶的下人都无关,在苏府那高墙里,他日复一日地倒着夜壶,偶尔夜间也会梦到那天遇见修仙者的情景,幻想着自己当初要是被仙人挑选上去修仙的话,恐怕也是风光无比。待他修仙得到正果,若有朝一日回到苏府,所有人都不敢看不起他,连苏老爷见到他也要露出毕恭毕敬的姿态。

      每每想到这里,他内心才浮现起一丝生活的喜悦,就像是虚妄中亲手点燃的一簇烛火,将他伸手不见五指的生活燃起了一丁点希望。

      可幻想就是幻想,现实里他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倒夜壶,每天跟最肮脏的排泄物打交道,任何人都不愿意靠近他,他也没有任何朋友,也没有人愿意跟他做朋友。

      修仙路漫漫,凡界的时间对于修仙者而言,如白驹过隙,即便苏府出了两位修仙的少爷,但随着时间过去,这两位少爷再也没有回来。这于凡界而言,修仙者对于他们而言还是太远了,没有任何有用的帮助,于是就成了一时的饭后谈资。苏

      府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样子,随着朝廷的更迭,皇帝的腐朽无能,天灾人祸,饥荒洪水肆虐,此时富裕的苏府一下子就落入了朝廷某些人眼里变成了待宰的肥鱼。

      在朝廷一些人的为难下,苏府出现了衰败之势,再也没有当初的风光,府里的吃穿用度渐渐缩紧,就连府上的仆人都开始渐渐往外发卖。

      这些年他一直在倒夜壶,因为他实在身无长处,只有这种最让人嫌弃的活计才轮得到他去做。他既不聪明也不伶俐,做不了讨好人的小厮,也没有任何本事能做其他有技术的下人。

      他刚开始倒夜壶那会,恰逢苏府阔绰,他这样的倒夜壶下人自然没有人留意,多他一个人不多,少他一个人也不少,管事也懒得再找其他人做这种肮脏的活,索性就让他一直做下去了。毕竟他这人,老实又不惹事,月钱又低,窝囊的很,被欺负了也只会缩起肩膀几乎把自己缩成一个乌龟似的,不敢做出任何反抗。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岁数渐大,鬓边出现了白发,即便再消息不通的他,也从外面听到了一些风声,对于苏府的变化越发敏锐。在苏府倒夜壶是他唯一的生计,他察觉到苏府的衰败,下人之间的变动让他惶恐不安,他只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块石头,不被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好让他能够在苏府的一角继续生活到生命的尽头。

      他没有任何门路通融下让自己更能留在苏府,只能越发卖力地倒夜壶,早早地起身去各个房门倒夜壶,将各个尿壶擦得光鲜亮丽,即便压根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些无用功,可他仍旧天真地觉得自己这些努力总会被主人看到,压根也没有想到没有哪个身份尊贵的人会去留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天,他特地早早地起床,今儿他要去少爷房里倒夜壶,即便时间还早得很,可对于他这种小人物而言,这点事情足够成为头等大事,自然要万分谨慎小心。外面天色还是浓浓夜色时,他便从被窝里起身。对于他而言也不算太过痛苦,他的被子不是什么好料子,里面的棉花早就跑成一团一团,根本无法温暖自身。尤其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几乎呵气成冰,冷意从四面八方钻进被窝,一整晚睡下来,只觉得身上的棉被是块冷冰冰的铁块,他只能将所有的厚衣服都穿在身上才能勉强得到点温暖,起来的时候也穿着那一身旧衣服。

      迎着冷风,在夜色中,他站立在少爷的房门前,少爷很明显还没起来,他怕惊扰到少爷,也只能站在离着房门有段距离的地方,但随时观察着少爷房间的情况,以便第一时间能倒掉少爷房间的夜壶,以此争取一个好的印象,也增加自己留在苏府的机会。

      突然间,思绪飘回到多年前他还年轻的时候,那时他一生难忘的时刻。那一天是仙人来挑选弟子,他也如现在这般去倒少爷房里的夜壶,可是那一天他晚了点,以至于去到少爷的房间还挨了顿骂。路上的时候甚至莽撞地撞到大少爷,惊扰了仙人。但也正因为那一摔倒,让他看到仙人的姿态。

      多年过去了,他又回到了这间房门,一如既往地倒着这间房间的夜壶,只不过这一次他起得很早很早,可他的脚步也不再敏捷,开始变得蹒跚,经过长年累月的劳作宛如树枝般粗糙,脊背再也直不起来,在寒冷的冬天将明未明的夜色中,他弯着腰,穿着臃肿又破旧的衣服活像一头骆驼。

      房间里传来了动静,他看到了小厮进入房间伺候,他也赶紧过去,企图争取一个好印象。奴仆打开门,见到他,脸上露出鄙夷和嫌弃,可他早已习惯,当做看不见,脸上立即熟练地堆起讨好的笑容,像个看不懂眼色的蠢人,在外人看来滑稽得很,可这是他多年以来学会的经世之道。

      在门口他看到了房间里的人,苏顺还是那个模样,一如当年他最后见到苏顺的那个样子,岁月根本没有在苏顺身上留下痕迹,甚至因为修仙的缘故让苏顺的气质更加焕发。

      可他却已经老了,岁月在他劳苦下更加无情地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明明苏顺本就是衣食无忧的少爷,一生就比他们这种人幸运许多,偏偏还这个少爷拥有修仙的灵根,早就被修仙门派看中挑走远离凡间的疾苦。而他呢?从小就是穷苦人家里打滚长大,能进入苏府倒夜壶还得感恩戴德。这些年过去,他仍旧是一个一无所有,只能在苏府战战兢兢地倒着夜壶求生存。老天就是如此不公,可他已经麻木到不会抱怨了。

      因为苏老爷的身体每况愈下,眼看着没多少时日,临终前便想着再见一见这两位早已经修仙的儿子。旁人见着,立即差人去送了信,其实也存着想要联系上这两位修仙的少爷,好让这两位少爷回来看到苏府如今的境况,让他们两人帮一把苏府。

      这些年,苏家的两位少爷一直没有回过苏府,甚至没有任何消息,他们其实不抱什么希望。竟没想到联系上了苏顺,苏顺还肯回苏府见苏老爷一面,但在他身侧却不见苏秉玉的踪影,众人旁敲侧击打听,苏顺听到却直冷笑一副不屑的模样,却没有过多回答,众人早听说苏顺的脾性不好,只当是这两人的关系不好,但如今这两人的身份地位已经不是他们这些凡界人可以置喙的地步,纵使这两人的关系再不好,那也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旁人怎敢多嘴。众人见苏顺如此反应,适时装傻赔笑糊弄着揭过这件事,再也不敢提起。

      见房门打开,他不敢耽搁,捧着早就洗干净用来替换的夜壶进入房间,跨过门槛时,却因为在外面等待的时间太长,腿脚被冻得僵硬,绊到门槛,他失去平衡,双膝狠狠地跌倒在地上,手里捧着的夜壶一下子就滚了出去,滚到了苏顺的脚下。

      苏顺低头看到那只夜壶,眉头皱起,旁边的奴仆察言观色,见苏顺的表情不对,立即怒斥跌倒的下人倒夜壶也倒得不利索。这下子苏顺算知道了这个跌倒的下人竟是来倒夜壶,那滚到他脚下的东西显然就是夜壶。

      这下子苏顺的脸色更不好看,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苏顺还没修仙前本就是少爷的脾气,修仙后虽然脾性收敛了许多,可对于这些普通人还是带着一股高高在上,更何况是一个倒夜壶的下人。修仙之人更注重仪态整洁,这样才更有仙人之姿,他们不沾五谷,自然更不想接触到这些人体排出的肮脏之物,所以苏顺的脸一点点黑了下来。

      “我早已经辟谷,哪需要倒夜壶!”苏顺的声音低沉,显然是不高兴,这幅模样吓得本就跌倒在地的他浑身颤抖,他立即双膝跪的端正,给苏顺磕头,嘴里还在不断地念叨着让苏顺息怒的话语,翻来覆去地说着同一句话,别的话语他也想不出来,以至于听着他的话语也觉得他滑稽可笑。

      这的确是他没想到的事,他没接触过这类修仙者,自然不知道这些人竟然是连正常的生理需要都已经摈弃了,还想着这次好好表现,要是少爷对此满意的话,还能增加他留在苏府的几率呢。哪知道竟然是弄巧成拙,此刻他都要悔恨死了。可他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磕头祈求苏顺不要再生气了。

      可是苏顺根本没有心思理会一个下人的死活,眸中划过一丝不耐,挥挥手,一侧的奴仆就明白他的意思,将他拖了下去。

      正因这件事作为导火线,他本就年过半百,又只能倒夜壶,在苏府身份尴尬,这个岁数早已是没有什么用处了。于是当这件事传到管事耳中,管事以他得罪了少爷为由,将他赶出了苏府。

      那天正是傍晚,他佝偻的身躯抱着破包袱,被像垃圾一样扔出朱门。门内是亮起的温暖灯火,那是他最后一眼见到的苏府,他徒劳地拍了几下门,根本没人理会他。他转过身,门外正是刺骨的寒风和逐渐吞噬他的黑暗,他手里只有几个铜板,他只好紧紧裹着自己的破棉袄和包袱,即便没有什么温度,至少让自己心安了不少。

      他茫然地抬头朝着远方看去,感到天地之大,竟无处可去。

      这大半生,他到底在干什么呢?

      然而这个问题只是一瞬间闪过他的脑海,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解决,那就是活下去。

      此时饥荒肆虐,他在街头听别人说仙山脚下的城镇或许有活路,那里可是住着仙人,仙人对他们不会坐视不管。他喝着冷冰冰的混着泥沙的没几颗米的稀粥,想起苏顺也是仙人,怎么就不如人们口中所说的那样呢?

      可这样的想法也只是划过他的脑海,他很快就憧憬仙山下的生活。

      不由地他想起了苏秉玉,想起了苏秉玉对下人释放的善意,觉得不是每个仙人都像苏顺那样的,或许那里真的有活路也说不定。

      他别无选择,他再次点燃了一簇自己能看见的火柴,告诉自己那就是生的希望。于是他开始随着难民前往仙门山脚下的城镇而去,试图寻找一丝生的可能。

      这一件事,在苏顺的记忆里根本占据不了分毫空间,于苏顺而言,那不过是他一时的情绪,却轻易地决定了一个普通人的生死。

      那个冬天实在太难熬了,充斥着寒冷和饥饿,死亡时刻伴随着他,他的脚都已经走出了无数血泡,鞋子也早已经磨破,有时候倒在路边眼前一黑晕过去,等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又多活了一天。每一天都有人倒毙路旁,被乌鸦啄食的尸体,甚至易子而食的耳语在风中飘荡。

      活下去,活下去,他一定不比任何人差。

      他啃着带泥的草根,唇瓣早已干涸裂开了很多小口子,唇瓣流下的血迹已经结成了血痂,他趴在地上喝着脏污不堪的泥水。

      死的人实在太多了,一开始还有人哭两声,后面麻木地朝着前走着,身边的人倒下去,脚步停顿片刻后继续朝仙山脚下走去。

      尸体没有人处理,随着天气变化,人们的身上开始浮现不知名的黑斑,宛如诅咒般缠上每一个穷途末路的人。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似乎过去了一辈子似的,看到仙山不远处的镇子,他也早已耗尽了力气,最后那一段路他几乎爬着每一下拖动几乎都像滚在刀尖上,身上被石子划过的伤口无数,只为朝着传说中有活路的仙山边界挪动。

      最终能到仙山脚下的人只有极少数人,他便是其中一人。说是人也不尽然,他整个人瘦如骷髅,黑瘦如粗糙的树皮,褴褛的衣物,乱糟糟的头发,几乎没了个人样。

      他本以为自己是幸运的,还没来得及高兴,没想到来的不是时候,恰逢镇子遭遇遇到了魔修的袭击,差点丢了性命,幸好他这一路颠簸而来,早已经下意识养成了活命的本事,将自己蜷缩在垃圾堆放的角落,在饥饿和恐惧中他抱紧自己,这才发现手臂上的异常。

      手臂上浮现瘟疫的黑斑,星星点点落在黑得皮包骨的手臂上,一时竟看不出什么异样,正因为看不出什么异样,他现在才发现他竟然也长了这催命的东西!

      他联想到他最近的绵软无力,呼吸急促,身子现在还发着热……原来竟是如此……

      不可以!他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只要他见到仙人,仙人就一定会救他的!仙人一定有办法救他!

      他还是被魔修发现了,他喊着饶命的话也断断续续,他是实在没有力气,匍匐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像一滩烂泥。可魔修扫视了他一眼,眸子里尽是冰冷,这般可怜的难民他们也看出来命不久矣,不过他们早已有魔尊的计划,正是这样命不久矣的人越是会抓住最后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去拼命,病急乱投医正是此理。

      修士的到来让这些难民为之一振,难民齐齐要围在仙人的身边,以为这样便能率先得到拯救,他根本挤不进去,但他隐约瞥到了那飘然若尘的面容,经过了这些岁月,还是如当初那边俊美,没有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

      他很是激动,觉得自己有救了。魔修的话语越发在他心里放大,看到苏秉玉他就越发觉得那些石头真的能换来他的命,大少爷一定会救他的。

      在夜深,他颤抖着手,拼命地拿着那些石头,根本没有过多思考魔修的话,他每天都很难受,走在濒死的边缘,拿的那两颗发亮的石头已经是他强撑着的最后一丝力气,哪来多余的力气去思考这其中的不合理之处。

      树林火光通明,仙人站在亮晶晶的石头里,正沉默地看着他们,脸色与黑暗融为一体。

      “你们之中到底是谁动了阵法?”

      “还是你们都动了?为什么要这样做?”

      ……

      在火把的照映下,一抹蓝色道袍站在仙人的前侧,即便在黑暗中,依然飘然若仙,身姿如松,让他一眼就看到了。

      那是苏秉玉!是大少爷!大少爷人那么好,只要自己求求他,一定会救自己!

      心头突然涌上了一丝希望,他灰败的眼睛也亮了亮,连带着快要撑不住的身体也涌上了一丝力气!

      这是他生的机会!他必须要抓住!

      他拼尽全力向前扑出去,从难民中挤出去,以这辈子前所未有的勇气,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争做出头鸟,以往他都是那块不想被人注目的沉默的石头,如今他觉得他必须要踏出这一步。然而,他脚步踉踉跄跄,绊到石子,整个人扑了出去,手里被他当成宝贝焐热的灵石也飞出去。

      “小心!该是魔修的人!”他听到谁说了一声,紧接着他恍惚看到了白光一闪,朝着他而来。

      是仙人施展法术救他了吗?

      瞬间,他躺在地上,胸前感到温热湿润感,血液在底下蔓延,他不可思议地抬头,那蓝色道袍衣角依旧一尘不染,刚刚挥出的衣袖只是晃动了下而已,苏秉玉还站在原地,眸子冷淡,静静地看着他。

      随意挥出的一招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他的生命,他甚至还要在断气前才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怎么会把他当成魔修的人呢?他明明跟大少爷见过面啊!当初他拎着夜壶撞到了大少爷,对方不但没有计较,还帮他说话啊!在苏秉玉还在苏府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苏府倒了多年的夜壶,合该是认识他才对啊!

      在死去的一瞬间,他也终于聪明了一回。

      自己自认为对方该是同样记得自己,却不成想,自己这种人不过是他们天之骄子的人生中连一颗沙子都算不上的存在。

      ……

      “是哪里受伤了吗?”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碎仿佛受惊似的往后退一大步,还差点撞到了苏顺,苏顺蹙眉,正要说话,却看到沈碎那苍白如纸的脸色,一时间也不由说:“你怎么了?”

      沈碎还有些失神,他没想到原身的记忆竟然这样涌入脑海,真实得仿佛他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局里其他人也说过任务对象的记忆有时候是可以让任务者查看,以便更好地完成任务,不然后面突然换个人对不上原身做过的事情,会给任务增加难度。但是一个倒夜壶的人,有什么查看记忆的必要?

      “我……我没事。”沈碎强撑着说话,“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在修仙文里倒夜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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