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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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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杯几乎擦着那私生子的头皮飞过去,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茶水也随之四溅,声势一度把庭上镇得鸦雀无声。
随后,又乱作一团。
我和顾音因为扰乱法庭秩序被赶了出去,幸好因为没伤到人,况且是那边动手在先,就是追究起来,我也能算个正当防卫。
庭审中止,我和顾音并排蹲在楼下墙角,沉默。
我点了根烟,问她:“你怎么进来了?”
“我见后座有个纸袋,以为是你忘记的东西,就进来送一下。”顾音挥了挥手里的纸袋,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一点不像刚砸了人的样子。
“那个没用。”我说:“我还没谢谢你,要不是你进来我这会儿估计在医院抢救了。”
顾音皱眉:“你到底怎么得罪他了?”
“我爸把他家的钱骗了个精光。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他恨我是应该的——”
“和你有什么关系,是你爸犯的罪,又不是你。”顾音抢了一句:“现在是法治社会,难道还搞连坐那套?”
我瞥她一眼:“要是法官也像你这么通情达理就好了,你不懂,这要怪我当时……唉,反正这事我跑不脱,就算钻了空子,那些人私底下也不会放过我,来法院的都算讲理的,还有些手上不干净的,估计杀了我的心都有。”
“放心吧,只要有我在,谁都休想动你一下。”顾音笃定道:“我会保护好你的。”
“这是想赚两份工资了?”我苦笑:“可我没那么钱付给你……”
“不用,谁都有难的时候,老板,看开点,别那么悲观,我还是喜欢你没正形的样子。”顾音开了个玩笑,不过我笑不出来,只捻灭了烟,招呼她回楼上,十五分钟的休息结束了,成年人,就连崩溃都得控制好时间。
再开庭后,那私生子态度老实了很多,不过现实还是现实,法官是有心让我们调解解决的,不过我也是真的没钱,所以调解不成功,再往下,就是启动强制执行程序了。
不过我知道,强执我也是分币没有。
所以索性躺平了,爱怎样就怎样吧。
哪怕是坏结果,也总算是结果了,我舒了口气,任顾音把我载回公司,刚一进门,就见人事主管立刻迎了上来,像是等我很久了
她是公司的老人了,连我也敬她几分。
“王姐,你找我有事?”
“小老板,这几天辞职的人越来越多了,再这么下去……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您也该上些心,要不然余总的心血就要毁于一旦了。”
话不好听,可我看出她是诚心诚意。
她是真的为公司着想,作为元老级员工,她对公司的感情很深,眼看着大厦将倾,她着急,却又无能为力。
这一点,我也同样。
无能为力。
我叹了口气,说:“王姐,我实话跟你说吧,我爸死了,欠了很多债,要不了多久连公司都得抵出去,你也早点为自己打算吧,趁着我还在位能办事,肯定把补偿给足你。”
王姐目瞪口呆,大概底下的人也不会对她说这些,此刻知道了内情,一副消化不了的模样,半晌才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唉……”
我拍了拍她的肩,上楼去了。
一路走过去,办公室里空了许多,剩下的人桌子也都空空的,像是要随时跑路了,我连气都叹不出来,只能假装没看见了。
就算是这种情况,我也还得继续。
要不然这个月的工资都发不出来。
翻遍通讯录总算约了个业务,是个小公司,离我们这儿也不远,开车一两个小时,于是就打算直接收拾了过去。
下去的时候,顾音已经在车里等我了。
车里温度正好,气味也很舒服,我舒服地把自己装进后座,发现有个小小的抱枕,便拿过来看了看,发现是个抱枕形状的空调被。
“你买的?”我看向顾音。
“你以后在车上补觉的时候可以盖。”
“哪儿买的,记得拿票去找财务报销。”
“不用,网上的东西,也不贵。”顾音开车一如既往地稳,我把脸埋在抱枕里,心道她可真细心,从小到大,就没人这么关心过我。
做富二代有好处,可就是太孤独了。
更何况我现在,就只剩自己一个人。
两个小时后到达目的地,顾音照旧在楼下等,我独自上楼去谈,意外的是,这家小公司态度倒不错,谈起条件也爽快,我也不是喜欢占便宜的人,不一会儿就谈妥了。
对方还要请我吃饭,被我婉拒了。
这算是我谈成的第一笔单子,心里莫名松快了许多,不知为什么,我想把这个消息立刻告诉顾音,也许我在心底还是害怕她离职的。
顾音得知后果然很开心,说得庆祝一下。
我也是这么想,便问她想吃什么,我请客,她想了想,说:“咱们还去夜市吧。”
“就这么点出息啊?”
“不是,就是感觉夜市热闹,放的开。”
我知道她是想为我省钱,一时满腔的兴奋散了个干净,有时候,太过同情就成了施舍,我知道顾音是好心,可到底生出几分凄凉来。
是我不好,早知道公司也是空壳,就不招她进来了,现在连累她要跟着我吃苦,我实在于心不忍。
“顾……”我想和她说明,让她别有后顾之忧,想辞职直接提就好,但顾音像是知道我想说什么似的,有些急切地打断了我:“走吧,老板,我都饿了!”
可这顿饭我吃得味同嚼蜡。
连吃饱了没有都没感觉。
顾音看出我不高兴,还耐着性子哄我:“老板,那边有卖小狗的,咱们去看看吧!”
“不想看。”
“那……放烟花去?”
“没心情。”
“那你有什么提议吗?时间还早呢。”
我摇摇头,现在的我什么想法都没有,并肩往前走了几步,我忽然闻到一股海风的味道,于是停下来找,顾音看出我的心事,忙道:“这边离海很近的,呐,就几百米。”
“你怎么知道?”
“刚才听卖烤串的大叔说的呀!”
我朝着她指的方向往前走了走,果真那股咸腥味更重了,这时已是晚上八九点钟,海滩上安安静静,一个人都没有,黑乎乎的沙滩和海水交接在一处,像哪个巨兽的海口大张着。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海。
以前度假的时候,我经常能见到金黄的沙滩,碧绿的海水和天空,从没想过海也能这么恐怖,我不由自主往海水走去,直至鞋袜被浸湿,才反应过来。
“老板!”顾音在身后大声喊我,声音被海风吹得模糊:“别往前走了!太危险了!”
我应声停下,却没有回头。
其实,我觉得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我是朵温室里长出来的花,有足够丰裕的物质条件时,的确可以活色生香娇艳欲滴,可一旦赖以生存的土壤没了,就暴露出无能的本性,这样的人,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呢?
更别说,等待我的只有麻烦。
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自杀,就算是坐牢,也总有翻身的可能,可我知道我被抛下了,也许从始至终他都没为我考虑过,以前的那些朋友就更别说了,只不过是欢乐场上逢场作戏的关系罢了。
自我落魄以来,再也没人联系过我。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我怀疑在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一个人真正爱过我,这样的人生,真是再失败也没有了。
所以,死了也没关系。
我慢慢地往前趟去,心里平静如水。
海水慢慢淹没了我的小腿,大腿,到了腿根的时候,我忽然被一只手给拉住,那只手很温暖,很坚定,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硬扯着我倒退回去。
踉踉跄跄的,我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原来刚才我一直没有知觉,也没想过死亡会有多痛苦,我只是一味想着解脱,解脱。
可就连这么小的愿望,都不能如愿。
“你疯了吗?”碍事的那个人难得地一脸怒容,看起来比平时凶好多,我缩了缩身子,海风吹透了我湿透的裤子,很冷很冷。
“我叫你好几声你都当没听见,是不是?”顾音像训孩子似的虎着脸:“不开心就说出来,别憋在心里!不是签了单子吗,马上就要好起来了,想什么呢?裤子都湿透了!”
她边说边来帮我脱裤子,我边哭边躲,又拗不过她,到底被剥了个精光,她帮我把裤子拧干,但还是不能穿,就把自己的外套给我围在腰间猛系了一下。
那外套三千二,被她这么一系算是废了。
于是我哭得更厉害了,顾音还不明所以,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下午还好好的,突然就哭起来了,还寻死觅活的。
“没人爱我……”我哭得一抽一抽。
“这算什么……”她说了半句,又说:“怎么没人爱,我就很爱,好了,不哭了。”
我摇摇头:“你不用可怜我,我活着没意思,让我死吧,死之前我把余额都转给你。”
“我要你的钱做什么?”她抱着我抚背,态度也柔和下来:“别老把死挂嘴上,想开点,总会好起来的,在那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
“胡说,我没钱给你发工资怎么办?”
“没工资就没工资,我出去打工养你。”
“……”我沉默,又笑起来:“疯了。”
看到我笑,她的身体放松不少,透过衬衫,我摸到她形状漂亮的肩胛,很温暖,也很坚硬,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在父亲背上睡着前的感觉,不知为何,心里的痛苦减少了几分。
好像,我还是被爱过的。
虽然短暂,却很确切。
“我们回去吧。”顾音说着,牵起我往路边走去,此时已是深夜,路上没人,我腰间围的那件外套晃晃悠悠,几乎遮不住我的隐私。
可我不在乎,左手暖暖的,比什么都安心,我抬头看向顾音,对方的表情坚定无比,几乎到了有些好笑的程度。
顾音听到我憋笑,问:“笑什么?”
“没,我就是好奇你在想什么,表情那么严肃。”像是要入党一样,半点杂念都没有。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刚才都快把我吓死了,这样大起大落的,我心脏受不了。”顾音苦笑:“我已经不想看到别人在我面前死了,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
“嗯,我会注意的。”我点头。
“不是注意不注意……你这样不珍惜自己的生命,除了仇人没人会开心的,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好人不该被这样逼死,任何情况都不行。”
说了几句,她似乎也感觉到这些话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味道了,又说:“我不太会安慰人,反正,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你死的。”
我没有说话,顾音是好心我知道,可困境是真实存在的,现实就是我解决不了困境,拖下去也不过是延长等待的时间。
而很快,我的想法就得到了论证。
凌晨三点,顾音把我送到家门口,一握门把,我就意识到不太对劲——门没锁,虚掩着,里面有光亮,可我不可能忘记关灯的。
有人闯了空门!
我飞快转身,同时听到里面有人扑过来的声音,我后踢一脚把门撞上,朝副驾奔去,顾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在我的命令下启动车子冲了出去。
后视镜里,我家跑出了几个男人。
他们气急败坏,不知吵了几句什么,也接二连三上了一辆吉普,朝我们的方向追来。
越野的性能肯定比我的SUV要好,但顾音车技非常厉害,之前大概是受限于交规没正常发挥,趁着正是深夜,直接往外环一开,各种漂移摆尾大显神威,后面的人估计都傻了,几个来回,就被甩得无影无踪。
我在副驾看得目瞪口呆,等车速平稳下来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抓着车顶的拉环,顾音瞟我一眼,让我系上安全带。
这会儿系安全带有什么用?
我让她靠边停,自己跑去绿化带吐。
顾音下车来给我拍背,还给我拿了瓶水,我接过水漱了漱口,喃喃:“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我以前是汽车兵,这点操作是基础的,后面那个司机驾龄不超过三年,别说我开的是沃尔沃,就是辆老帕萨特也能吊打他。”顾音说得云淡风轻,很有点装逼的嫌疑。
我不信帕萨特也行,但也懒得拆穿她。
“现在怎么办,家也不能回了。”我叹气,估计公司那边也有人埋伏:“好悲惨,还不如死了算了。”
成功惹来了顾音白眼:“去我家吧。”
“合适吗?”我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很卑劣,但我没办法了,除了顾音,我找不到其他能帮我的人。
“有什么不合适的,走吧。”
凌晨四点,我总算有了安身之地。
顾音租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厅,根本睡不了两个人——除非我们睡一张床,她床挺大。
“你睡床,我睡沙发。”顾音没给我胡思乱想的机会,直接抱了个枕头往外走去。
“我……”我想说让主人睡沙发不合适,但顾音已经关上了门,我扯下浴巾往床上一躺,顿时被顾音身上的那股熟悉的香气包住。
原来是洗衣液的味道,我想。
累了一天,本来是该倒头就睡的,但在不熟悉的床上,又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我根本就睡不着,摸出手机想查查那群人的来路,可又没有头绪——我连他们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只能等明天报警再说了。
我默默想着,忽听外面砰的一声。
我忙跑下床打开门,只见顾音正捂着脑袋呼痛——她家的沙发就是个小二人位,以她的身高睡在上面实在憋屈,大概是睡着了想伸腿,一下子撞在了沙发旁边的边柜上。
我们两个面面相觑,气氛尴尬。
“要不……你进来和我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