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朕乐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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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毕业典礼那天，A大的礼堂座无虚席。
我穿着学士服站在台上领优秀毕业生证书时，目光不自觉地扫过某个观众座位。
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毕业手续办完的第二天，我就拖着行李箱登上了回程的火车。
四年过去，小镇的车站依然陈旧，但站台上不可能再有那个白衬衫的身影等我。
我深吸一口气，闻到了记忆中的味道，
——混合着泥土和槐花香的空气。
『19』
校园比记忆中更破旧了。围墙上的励志标语已经褪色，操场上的篮球架歪斜着，像随时会倒下。
我拖着行李箱在镇上租了一个旅馆，然后打车迫不及待地回校。
此时学生们已经放了暑假，我贿赂了一下保安，说是一个老师的熟人，找他有事，便被放进去了。
走过熟悉的走廊，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我又想起来我也曾在这里挥霍过大把美好的青春，我曾在这里活过的更自由。
暑假的学校空无一人，只有蝉鸣声震耳欲聋。
我凭着记忆来到教师办公室，门虚掩着。推开门，灰尘在阳光中飞舞，呛死个人。
那张靠窗的办公桌还在，上面依旧堆满了试卷和练习册。
“哦，同学你找谁？”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身，好熟悉的声音。
我感觉我的心脏几乎要停跳。直觉告诉我这就是真的，于是转头去看了。
游老师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摞书，那撮标志性的呆毛依然倔强地翘着。
他比上次我们见面更瘦了，眼角似乎有了细纹。还有那个铁打白衬衫好像焊在了身上。
——基本没见他穿过别的。
“游老师。”
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哽咽。
啊，我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有点像久别重逢后的欣喜？言情小说里只要男女主破镜重圆一定会出现的见面场景？
书从他手中差点跌落，游老师空出一只手推推眼镜，嘴唇有点发抖：
“廉......同学？廉、廉禾？”
“是吗？”
我们就这样站在办公室门口对视，时间仿佛静止。
阳光透过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他镀上一层金边，像是从我的梦境里走出来的一样。
我长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毕业了吧。”他最终开口，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我听到他语气是肯定的。然后弯腰去捡掉落的书，掩饰声音里的颤抖。
“嗯，就在昨天啊。”我蹲下帮他捡书，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触电般缩回。
他接过书，清了清嗓子：“你还再回来干嘛？刚毕业找个工作，好在大城市先扎根落脚啊。”
“我想先回来看看。”我轻声说，没敢直视他的眼睛，“看看家乡，看看童年，看看学校，看看......您。”
游老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镜片后的眼睛微微发红。
他转身走向办公桌咵咵放好书，背对着我说：
“住哪？别惦记着学校这点破地方了，宿舍暑假都锁了。”
“订了镇上的旅馆。”我盯着他的背影，故意这么说。
反正又不是真住。
他猛地转身：
“那怎么行！”
声音大得吓了我一跳。也惊了他一跳，可能是老师本人没料到自己会如此激动。
“你一个人住，不安全的......也不干净。”
他顿了顿，“去我那得了，你爸妈......最近出镇有急事，我房子有间空房的。”
我眨了眨眼，不确定自己是否听对了。
“怎么？”他挑眉，又变回那个严厉的数学老师，
“嫌弃老师家简陋？”
“NoNoNoNoNo. ”我慌忙摇头，“只是......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游老师哼了一声，从抽屉里取出一串钥匙扔给我：“金色的那个。还有家在哪里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吧。”
“先把行李弄回去，然后晚上等我回来做饭得了。”
安排得如此顺当。简直妙哉。
接过钥匙时，我们的手指再次相触。不过这一次，谁都没有急着缩回。
『20』
游老师的住处比想象中整洁。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客厅里摆着一张旧沙发和堆满书的茶几。
墙上挂着几张照片，我凑近看——洪水那年，他划着橡皮艇救学生的场景被放大装裱起来。
呦。
我要住的房间简单但干净，单人床上铺着蓝格子床单，书桌上放着铁打的一盏台灯和几本数学专著。
窗台上有个小盆栽，绿油油的叶子向着阳光伸展，旺盛的生命力简直要溢出来。
放下行李，我忍不住好奇地探索这个空间。
厨房里瓶瓶罐罐铲铲盘盘排列整齐，冰箱上贴着课程表和购物清单，字迹工整有力，一看就是人写的。
浴室里的毛巾和牙刷都是单人份，（也不知道给我一份，好吧他不是预言家~_~）洗衣机里堆着几件待洗的衬衫，有点邋遢。
这个发现让我的心跳加速——游老师这些年一直一个人生活。
『21』
傍晚时分，钥匙转动的声音把我从瞌睡中惊醒。
我揉着眼睛走出房间，看见游老师拎着两个塑料袋站在门口，额头上挂着汗珠。
“买了鱼和青菜。”他示意我接过袋子，“会做饭吗？”
我诚实地摇头：“忘了。”
其实就是懒。我怎么可能忘，毕竟干了这活十几年......
我好不容易没忘本，然后能回来看一眼他就很不错了。
“啧，大学生。懒啊”他撇嘴，却掩不住眼角的笑意，“别骗我。但是过来打下手总行吧。”
“哦。”
厨房有点小，我们几乎转身就能碰到对方。游老师熟练地处理着鱼，我边择菜，时不时偷瞄他的侧脸。
我记得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给他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看什么？”半晌了他突然问，但手上动作不停。
“我脸上有字儿啊？”
回家吧老师，我们回家好不好啊？我觉得您更适合现在抱着教材坐着粉笔飞车去旅行OK？
“您...... 变了很多啊，这张嘴还是一如既往地灵活哈。”我故意这么说，“可又好像......一点没变。”
游老师的手顿了顿，刀锋在砧板上敲出清脆的一声。
他自动忽略了那句不算很好听的话。
“你想啊，都四年了，谁能不变？”他应着，“你长大了，我变老了。”
“才没有！”话脱口而出，“您还是那个样子。”
话音落下，我看见游老师耳尖倏地泛红。他佯装专注地对付手中的鱼，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向上牵起。
“瞧这话说的，”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我本来就是。”
*
晚饭很简单——清蒸鱼、炒青菜和番茄蛋汤。
游老师的厨艺出乎意料地好，我们沉默地吃着，只有筷子碰碗的声响。
“为什么，突然回来？”他眼睛盯着饭碗，问道。
我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想回来看看这里，然后还有，我想和您谈谈.....问问关于未来的事。”
游老师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紧张。
“我的未来，还有.....您的。”我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打直球，“我想了一些问题，您打算在这里教一辈子书吗？”
房间突然安静得可怕。游老师慢慢放下碗筷，摘掉眼镜揉了揉鼻梁。
这个动作如此熟悉，让我心头一颤。
“事实上......”他声音很轻，“这学期结束后，我就不打算教了。”
我瞪大眼睛：“什么？”
“校长没告诉你？”他笑了一下，“哦对，肯定没有，学校要合并了，下学期开始，这里的学生都会转到镇中心校。”
“本来到这支教是听说人手不够什么的才来的，所以我们这些支教老师大部分会离开。”
我看着他：“您打算去哪？”
游老师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还没算想好，就算不知道吧。也许回原来的A市，找所私立学校？或者...... ”
他声音低下去，“做点别的。”
『22』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阳台上，喝着青/岛啤酒，聊到深夜。
游老师告诉我这四年学校的变迁，那些熟悉的学生去了哪里；我则讲述大学生活的点滴，那些他曾经走过的地方现在是什么样子。
“其实......”游老师突然说，啤酒罐在手中被把玩着，“最近我尝试投了一些文稿，最后获奖了，还有稿费。”
“我觉得既有一，何不能有二？便又开始转行，练笔......”
我坐直身体：“那很好了啊！”
“但......”他犹豫着，“我在想如果中途有了失败，收入会不会断？所以想办法投了份简历，也面试了。”
“和我这个专业倒是对口，就打算再过一星期就报道去。”
懂了，当业余工作了是吧。
“挺好的，但是吧......有点不舍得这里，而且......”
“而且...... ？”
“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他轻声说，“简单，纯粹。大城市，喧嚣，且复杂。”
我望着他疲惫却依然有神明亮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
“您害怕改变。”
游老师愣了一下，然后笑笑：“不愧是我的学生。”
“那正好。”我深吸一口气，“因为我有个提议。”
『23』
我的计划其实已经酝酿了一年。大学期间，我去一家公司实习，老板人不错，工作待遇也好。我觉得在这里赚钱养家也未免不可，想着未来在这里定居？然后独自一人或者两人抱团似乎也惬意一些。
“我们可以一起。”我越说越兴奋，“您平时上班，然后空闲时间写作，我则干自己的，哪怕是其中一人有了变故也好互相照应。”
意思很明显了老师。
你能懂我的意思对吧？啊？
游老师怔怔地看着我，啤酒罐举在半空，遮住了皎洁的月光：
“你……想和我一起去A市？”
“对。”我点头。
游老师想了想说：“行，可以，房子什么的我们不用租，我有一些积蓄，卖个小的还是可以的。”
我点头，强压下心中的雀跃。
哦耶。
忽悠成功。
『24』
一星期后游老师买了车票、高铁票，出发去中转站的前一天我们站在小时候我常偷跑去玩的河边。
那时夕阳把水面染成金色，偶尔几只雀鸟惊叫几声，吓跑了撑船的鸭。清爽的风拂过芦苇丛，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跟你爸妈说了，”游老师突然说，目光投向远方，“他们同意你去大城市工作，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短时间内他们还是会寄居在别人家。”
“挺好的，谢谢。那就这样吧。”
“......行。”
他转向我，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眶突然有点湿润。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另一个半圆”，
——我们互相成就，互相完整。
“那祝我们事业顺利！”
“成交！”我伸手想和他击掌，却被他一把拉入怀中。
这个拥抱来得突然而自然。游老师的手臂有力而温暖，我闻到他衣领上阳光的味道，那是记忆中最安心的人味儿。
“欢迎回来，廉禾。”他在我耳边轻声说。
小禾。
『25』
离开的那天，整个小镇笼罩在金色的晨光中。我们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几箱书，几件衣服，几件日用品。
“孩子们，真要走啊？”校长在校门口拦住我们，眼睛红红的，“两位最好的......学生。”
校长啊，您真是老糊涂了，游老师可不是学生。
“我们会回来看您的。毕竟这里是我的文学故乡，抛开其他不谈，这里也是小禾土生土长的地方。”游老师拍拍老人的肩，“而且新学校条件更好，对孩子们是好事。”
校长抹了抹眼睛，塞给我们一袋煮鸡蛋：“路上吃。记得常联系。”
出租车缓缓驶出校门，我回头望了一眼这个改变我命运的地方。
红砖墙上的爬山虎依然茂盛，枇杷树的枝叶探出围墙，在风中轻轻摇曳。
“舍不得？”游老师问。
我摇头，悄悄（超不经意）握住他的手：
“只是觉得奇妙。四年前您送我离开，现在啊，我们一起出发了。”
游老师没有抽回手，反而收紧手指。他的手心温暖干燥，好像一个安全的庇佑处。
车站还是老样子，只是这次我们买了同一次列车的票。
站台上，游老师突然说：“其实我一直想问......为什么是我？”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选择和我一起生活呢？”他认真地看着我，“你有那么多更好的选择。”
“比如你的同学，...... 伴侣。”
我明白老师的意思后，轻声笑了。
老师，您怎么这么想啊，没有万般考虑，我怎么会不明不白的呢。
我思考了片刻，想起来那本书上的半圆，想起橡皮艇上相握的手。
千言万语汇聚一处，最终，我却只说了一句最简单的话：
“因为和您在一起时，我感到完整。”
游老师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星星落入了湖面。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广播打断。
“旅客朋友们，开往A市的K568次列车开始检票......”
我们相视一笑，拎起行李走向检票口。
这一次，没有人送行，但我们都知道，真正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列车缓缓启动，窗外的景色开始后退。游老师居然靠在我肩上睡着了，那撮呆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终于实现了四年前就想做的事——轻轻弹了弹那撮不听话的头发。
他咕哝了一声，没有醒来，只是无意识地握紧了我的手。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温暖而明亮。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朕乐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