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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曲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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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下午三点十分,池觉站在数学楼前的银杏树下,盯着手表指针缓慢移动。
江辞的《抽象代数》课三点下课,按照惯例,他会花七分钟收拾东西,避开人流,然后在三点十七分准时出现在楼门口。
三点十六分,池觉调整了一下背包,里面装着两杯咖啡——一杯黑咖啡不加糖给江辞,一杯加了三份糖的拿铁给自己。
这个小小的咖啡约定已经持续了两周,从他们去天文馆那天开始。
三点十七分整,江辞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他穿着那件熟悉的深蓝色卫衣,头发比上次见面时更长了,几乎遮住眼睛。看到池觉,他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
“课上得怎么样?”池觉递过咖啡,自然地接过江辞手中的一摞书。
“张教授讲了伽罗瓦理论。”江辞的声音很轻,但比几个月前流畅多了,“很有趣。”
池觉微笑着点头,虽然不太明白什么是伽罗瓦理论。
两人并肩走向图书馆,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地上,形成的光影。
这种周三下午的学习约会已经成为他们新的习惯——池觉编程,江辞研究数学,偶尔交流,多数时间安静地各自工作。
图书馆四楼的角落是他们常去的位置,靠窗,采光好,而且远离人群。
池觉刚放下东西,手机就震动起来。
屏幕上显示“张雨欣来电
“我接个电话。”他对江辞说,走到走廊上。
江辞点点头,已经打开一本厚重的数学专著,修长的手指在纸页上轻轻滑动,寻找他需要的部分。
“喂,雨欣?”池觉压低声音。
“池觉!大事!”张雨欣的声音透着兴奋,“林小微刚才告诉我,赵级申请转学业到我们学校了!”
池觉的背脊瞬间绷直:“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周!而且巧不巧,正好是计算机系。”张雨欣顿了顿,“我觉得他不是冲你来的,就是冲江辞。”
池觉握紧手机,指节发白。
赵级,那个曾经欺负江辞、间接导致他离家出走的混蛋,现在又要闯入他们的生活?
“谢谢提醒。”他最终说,“我会注意的。”
回到座位时,江辞正专注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一串复杂的公式,眉头微皱,嘴唇轻轻抿起——这是他思考时的标志性表情。
池觉不忍打扰,悄悄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写代码。
两小时后,江辞突然抬头:“赵级?”
池觉差点摔了电脑:“什么?你怎么...?”
“你接电话时...我听到了名字。”江辞的眼睛直视池觉,黑得深不见底,“他来江大了?”
池觉深吸一口气,决定不隐瞒:“是的,刚转学过来,计算机系。”
江辞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3下,停顿,1下,再3下。
池觉猜测这是某种编码,但解读不出来。
“不重要。”江辞最终说,声音平静得异常,“我不怕他了。”
这句话让池觉既心疼又骄傲。
那个曾经因为被欺负而离家出走的男孩,现在直面恐惧,宣布自己不再害怕。
“当然不用怕。”池觉柔声说,“有我在呢,而且你现在比他厉害多了——数学天才,记得吗?”
江辞的嘴角微微上扬,几乎算是一个微笑。
他低头继续写公式,但池觉注意到他的笔迹比之前放松了些。
五点半,图书馆的闭馆铃响起。
两人收拾东西往外走,在楼梯口遇到了张雨欣和她的朋友林小微。
“嘿,正好碰到你们!”张雨欣笑着说,然后向江辞点点头,“嗨,江辞。”
江辞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他的身体语言变得紧张——肩膀绷紧,目光低垂。
池觉知道他不习惯突然的社交互动,尤其是与陌生人。
“这是林小微,校报的。”张雨欣介绍道,“她上次采访过你,记得吗?”
林小微友好地伸出手:“江同学,上次采访很愉快,你的数学见解让我印象深刻。”
江辞盯着那只伸过来的手,犹豫了几秒才轻轻握了一下,立刻松开:“谢谢。”
“我们正要去看乐队排练。”张雨欣对池觉说,“校园音乐比赛下周就开始了,你乐队准备得怎么样?”
“还行吧。”池觉挠挠头,“原创曲目还有点小问题。”
“乐队?”江辞突然问,看向池觉。
池觉有些惊讶:“我没告诉过你吗?我大一开始就组了个乐队,玩键盘,下周六有比赛。”
江辞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池觉读不懂的情绪:“不知道。”
“那正好,一起来看排练吧!”张雨欣热情邀请,“就在艺术楼地下室。”
池觉看向江辞,等待他的反应。
这种群体活动对江辞来说通常是噩梦。
——嘈杂、混乱、充满不可预测的社交互动。
出乎意料的是,江辞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可以...看一会儿。”
艺术楼地下室被学生们戏称为“地牢,”隔音效果好,是乐队排练的理想场所。
池觉的乐队“404NotFound”已经在那里驻扎了两年。
推开排练室的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扑面而来。
贝斯手阿杰和鼓手小宇正在即兴演奏,主唱兼吉他手小卢看到池觉,立刻停下拨弦:“老大!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你改那副歌呢!”
池觉向大家介绍了江辞,特别强调“他不太喜欢吵闹,我们尽量控制音量。”乐队成员理解地点点头,给江辞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
“这是我们参赛的原创曲目,《星轨》。”池觉对江辞解释,“我写的钢琴部分总感觉哪里不对...”
排练开始后,池觉不时偷瞄江辞的反应。
男孩安静地坐在角落,双手放在膝盖上,表情专注但难以解读。
当乐队演奏到副歌部分时,池觉注意到江辞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在大腿上移动,像是在弹奏无形的钢琴。
“停一下。”池觉突然叫停,“江辞,你有什么建议吗?这段旋律有问题。”
所有人都转向角落里的江辞。
在众目睽睽之下,江辞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但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完全封闭自己。
“第三小节...”他的声音几乎被贝斯回音淹没,“转调不自然。应该...这样。”
他走到电子琴前,示意池觉让开。
当他的手指落在琴键上时,一段流畅优美的旋律流淌而出,完美解决了原曲中的不和谐转折。
排练室一片寂静。
“天啊...”小卢第一个打破沉默,“这太棒了!江辞,你学过音乐?”
江辞迅速退回角落:“小时候...学过一点。”
“何止一点!”阿杰惊叹,“你比我们这些混了三年的强多了!”
池觉看着江辞微微发红的耳尖,心中涌起一股骄傲。
那个曾经只在深夜偷偷弹琴的男孩,现在在陌生人面前展示才华,这是多大的进步啊。
“江辞,你能帮我们完善这首曲子吗?”池觉轻声问,“不需要上台,就在排练时指导一下。”
江辞犹豫了很久,最终点点头:“可以...试试。”
接下来的排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顺利。
在江辞的指导下,《星轨》从一首普通的校园摇滚变成了一首层次丰富、情感细腻的佳作。
当最后一次完整演奏结束时,所有人都忍不住鼓掌。
“江辞,你简直是我们的秘密武器!”小鹿兴奋地说,“比赛那天你一定要来!”
江辞没有承诺,但池觉注意到他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回宿舍的路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辞比平时沉默,但池觉能感觉到他不是在封闭自己,而是在思考什么。
“谢谢你今天帮忙。”池觉真诚地说,“那首歌好多了。”
江辞点点头:“旋律...像星星。”
“嗯?”
“你写的旋律。”江辞努力解释,“像星座连线。但第三小节...断了。需要补上。”
池觉恍然大悟。
江辞是用天文图像来理解音乐的。
——他把音符看作星辰,把旋律视为星座,难怪能一眼看出问题所在。
“你真的很厉害,乖宝。”池觉忍不住说,“用数学和天文理解音乐,这思维方式太独特了。”
江辞的耳尖又红了,但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否认或转移话题。相反,他轻声问:“比赛...什么时候?”
“下周六晚上七点。”池觉回答,“在大礼堂。你想来吗?”
“嗯。”江辞的回应简单但坚定。
这一周过得飞快。
池觉白天上课,晚上和乐队排练;江辞则继续他的数学研究和福利院教学。
周三的图书馆约会和周六的福利院活动雷打不动,两人之间逐渐形成了一种舒适的日常节奏。
比赛前一晚,池觉收到江辞的短信:“明天加油。曲子很好。”
简单的八个字,却让池觉辗转反侧。
自从重逢以来,江辞第一次主动表达鼓励,虽然是通过短信而非当面。
周六晚上六点半,大礼堂已经座无虚席。
校园音乐比赛是江大的传统盛事,今年有八支乐队参赛。“404NotFound”被安排在第五个出场,池觉在后台不停地调试键盘,手心冒汗。
“紧张?”小卢拍拍他的肩。
“有点。”池觉承认,“第一次演原创,还是江辞改编过的...”
正说着,他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江辞的短信:“在后排。加油。”
池觉忍不住微笑。
他知道对江辞来说,参加这种人挤人的活动有多困难,光是噪音和人群就足以让他崩溃。
但他还是来了,而且特意发短信告知位置。
“你弟弟来了?”小卢好奇地问。
“嗯。”池觉点点头,突然不那么紧张了,“他会喜欢的,这首曲子。”
前四支乐队的表演很快结束。
当主持人宣布“404NotFound”上场时,池觉深吸一口气,走上舞台。
刺眼的灯光让他看不清观众席,但他知道江辞就在某个角落,安静地等待着。
音乐响起,池觉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星轨》的前奏是他和江辞一起创作的,清澈如泉水,复杂如星系运转。
当小卢的歌声加入时,整个礼堂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这独特的旋律吸引。
然而,就在歌曲进行到三分之二时,意外发生了。
池觉的键盘突然断电,屏幕一片漆黑。他迅速尝试重启,但为时已晚。
——乐队失去了主旋律,只能靠吉他、贝斯和鼓勉强支撑。
池觉站在舞台上,感到一阵眩晕。
半年的准备,江辞的精心指导,全都毁于一个技术故障。
他下意识看向观众席后排,虽然看不清,但能想象江辞此刻的表情。
——一定是那种微微皱眉的困惑模样。
就在乐队即将放弃时,一个瘦高的身影从侧门走进来,径直走向舞台。
池觉瞪大了眼睛——是江辞,他面无表情地走上台阶,来到电子琴前。
“可以吗?”他轻声问,指了指备用键盘。
池觉愣了一秒,然后迅速让开位置:“当然!”
江辞坐下,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等待合适的切入点。
当音乐进行到某个小节时,他的手指突然落下,完美接上了中断的旋律,甚至比原版更加丰富动人。
礼堂里爆发出惊讶的议论声,随即又安静下来。
江辞的演奏有一种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屏息聆听。
他的背挺得笔直,侧脸在舞台灯光下如雕塑般清晰,手指在黑白琴键间灵活穿梭,仿佛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池觉站在一旁,忘记了呼吸。
这不是排练时的版本,江辞即兴加入了一段华丽的中段独奏,将《星轨》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时,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那位突然出现的钢琴家是谁?”主持人兴奋地问,“太惊艳了!”
池觉接过话筒:“这是我弟弟,江辞。这首歌的幕后功臣。”
灯光师将追光打到江辞身上,他明显不适应这种关注,身体微微瑟缩。
池觉立刻察觉,挡在他前面:“他是个低调的人,请大家用掌声表示感谢就好。”
下台后,江辞的呼吸仍然急促,手指不停颤抖。
池觉把他带到安静的休息室,递上一瓶水:“深呼吸,乖宝。你安全了。”
“对不起。”江辞低声说,“擅自上台...”
“对不起?”池觉难以置信,“你救了我们的表演!那段独奏太棒了!”
江辞摇摇头:“太多人...太吵...但我必须...完成你的曲子。”
这句话让池觉的心像被一只温暖的手攥住。
江辞克服了巨大的恐惧,只为完成他的作品。
这份心意,比任何掌声都珍贵。
“谢谢你。”池觉轻声说,克制住拥抱他的冲动,“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江辞抬头看了他一眼,黑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池觉还没来得及解读,休息室的门就被推开了,小卢和其他乐队成员冲了进来。
“江辞!你太神了!”小卢激动地手舞足蹈,“评委都被震住了!我们绝对能进前三!”
阿杰已经掏出手机:“我得发个朋友圈!'神秘天才钢琴家惊艳亮相校园音乐节',怎么样?”
池觉刚想阻止,但已经晚了——阿杰迅速拍下他和江辞并肩坐在沙发上的照片,江辞的表情罕见地放松,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别...”池觉试图抗议,但江辞轻轻摇头。
“没关系。”他轻声说,“只是一张照片。”
比赛结果出乎所有人预料——“404NotFound”凭借《星轨》获得最佳原创奖,评委特别表扬了“那段令人难忘的钢琴独奏。”
领奖时,池觉坚持让江辞一起上台,虽然男孩全程低着头,像只受惊的鹿。
回宿舍的路上,池觉的手机不停震动。
阿杰发的照片已经在校园网上疯传,评论区一片惊叹:
“这是谁?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钢琴手!”
“好像是特教学院的,数学天才!”
“长得也好帅啊,就是有点冷...”
池觉关掉手机,看向身旁沉默的江辞:“别在意那些评论。明天他们就会忘记这事。”
江辞摇摇头:“不会忘,互联网...记忆永久
这个简单的观察让池觉心头一紧。
江辞是对的。
——那张照片和相关的讨论会一直存在于网络某个角落,随时可能被挖出来。
而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没有人能真正被忘记。
“无论如何,”池觉坚定地说,“我为你骄傲。今晚你比任何人都勇敢。”
江辞没有回应,但池觉注意到他的步伐变得轻快了些。
当他们路过一家便利店时,江辞突然停下:“等我一下。”
五分钟后,他拿着一盒蓝色包装的巧克力出来,递给池觉:“恭喜...演出成功。”
池觉接过礼物,喉咙发紧。
这是江辞重逢以来第一次主动送他东西,虽然只是一盒廉价的巧克力,但比任何贵重礼物都珍贵。
“谢谢。”他轻声说,小心地拆开包装,掰下一块放进嘴里,“真甜,就像...”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张雨欣连发了三条消息:
“紧急!赵级在校园论坛匿名发帖了!”
“他认出了江辞,正在爆料他的'精神病历史'!”
“帖子已经被转发几百次了,怎么办?”
池觉的血瞬间凉了。
他看向浑然不觉的江辞,后者正专注地看着夜空中的星星,嘴角还带着刚才送巧克力时的轻微上扬。
风暴即将来临,而池觉不知道该如何保护这个刚刚开始信任世界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