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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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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上午十一点,澎江东站的出站通道里,一大波刚下车的乘客正赶着往出站口走,行李箱轧过地面的骨碌声不断在凉飕飕的通道内回响。
廖阅背着包,拉着他的大号行李箱,随着人群往闸机口走。他今天穿了条宽松的牛仔裤,上身套了件白T恤,整个人看起来干干净净的。
闸机口外站了些接站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廖阅一眼扫过去,立马在一群人里找到了他哥——黑T恤,黑裤子,手里拿着手机和车钥匙,站在最右侧的闸机边。
“哥!”廖阅通过闸机后,推着行李箱跑到方域跟前,内心的欢喜无以言表。
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撒开行李箱的把手,上前抱住了方域,不过很快,也就一秒,就松开了。
但就这一秒,也足以让廖阅一路都美滋滋地咧着嘴。
上车后,廖阅斜着身子从裤兜里摸出手机,转头跟方域说:“哥,我先告诉爸一声。”
“嗯,”方域把车窗降下来一些给车内通风,扫了廖阅一眼之后提醒道,“安全带系上。”
“好!”廖阅乖顺地扯过安全带扣上,然后调出廖万德的微信对话框打了个视频过去。
廖万德很快就接了。
“爸,我到了,我哥来接我了。”廖阅报备道。
“还知道给我打个电话?算你有点儿良心。”廖万德哑着嗓子说。
“那当然了,我这不是怕某人记挂我么?”
“不要个脸,谁有空记挂你,”廖万德白了廖阅一眼,问,“你哥呢?我看看?”
“我哥在这儿呢,”廖阅把手机往方域那边偏了偏。
方域侧过脸,对着廖阅的手机屏幕正经八百地喊了声爸。
“嗯,”廖万德应了一声后,顿了顿,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下一句,“开车慢点儿啊。”
“好。”
廖阅在一旁听得想笑,他凭经验判断,他哥和他爸的对话最多也就到这儿了,于是他很有眼力见儿地把手机偏回来正对着自己,对廖万德说:“爸,看够没,再看收费了。”
方域回过头,放下手刹,车子平稳起步。
初夏的软风沁入车内,温温煦煦,清清凉凉。
“爸,你眼睛怎么红了,不会是自己在家偷偷哭呢吧?”
“哭个屁!我巴不得你赶紧走,我还能落得个清净!”廖万德嘴硬道。
“那你可得好好珍惜这段清净的时光,过不了几个月我可就又回去折磨你了。”廖阅笑着,看似在打趣,实际是安慰。
“还用你说?”廖万德抢白了廖阅一句,之后又忍不住叮嘱道,“在澎江听你哥话,别瞎闹腾!”
廖阅瞥了他哥一眼,清朗道:“放心吧爸~我肯定听我哥听话。”
“行了,挂了,别耽误你哥开车。”廖万德说完,没给廖阅反应的时间,直接挂断了电话。
廖阅还保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嘀咕道:“真够快的……”
道路两侧的悬铃木高大挺拔,树冠繁茂,廖阅收好手机,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前方,浓绿的绸带肆意拂过脸庞。
轻柔的和风掠过,不仅拨弄着廖阅的头发,也撩动着他的心弦,他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将炽热的目光投在方域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看什么?”方域手握着方向盘,扫了一眼窗外的后视镜。
廖阅回过神,含糊道:“没什么……就是感觉,像做梦一样。”
……
回到芳瑞家园,廖阅一进门就瞧见乔清淮和童初在厨房里忙活。
“淮哥,童姐。”廖阅笑呵呵地上前跟他们打招呼。
“回来啦小弟,”童初从厨房里探出身子,含笑道,“时间刚刚好。”
童初一米六五左右,短发齐肩,面色亲和,脸上的妆容干净清透,双目灵动而不失沉稳,挺拔的体态和紧致健康的身材使她看起来温婉中又透着坚定。
“童姐辛苦了,我洗个手就过来帮你!”廖阅说着便要往卫生间走。
“欸,小弟,”童初叫住廖阅,柔声道,“不用你,你淮哥帮我就够了。”
“淮哥也不会啊,他能帮明白?”廖阅压根儿就没见过乔清淮下厨房,自然是十分质疑乔清淮在这方面的能力。
于是他走到厨房门口,背着手视察起乔清淮的工作来。
“你个小屁孩儿还敢来质疑我?”乔清淮用手里刚剥好的小葱敲了一下廖阅的脑壳,接着替自己分辨道,“我虽然不会,但架不住我肯学啊,我态度端正,你问问你童姐,哪回她做饭我没在边上帮忙?”
“你帮的怕不是倒忙吧?”
“你还好意思说我,说得像你会一样——”
乔清淮话没说完,就像想起什么事儿一样自己先哈哈乐了两声,然后一边笑一边转头跟童初说:“媳妇我跟你说,他有一回来澎江,他哥不在,我俩快饿死了,我说订外卖,他说他等不了,完事儿他就撸起袖子跟我说他要给我露一手,结果你猜怎么着,在厨房鼓捣半天,最后就给我蒸了俩土豆儿!”
“那、那也比你强!”廖阅虽然嘴硬,其实心里早就觉得臊得慌了。
“哎呀,”童初照着乔清淮的肩膀轻拍了一下,替廖阅挽尊道,“人家能做熟,能填饱肚子就已经很不错了嘛,不像某些人,做什么都是夹生的。”
“就是。”廖阅冲乔清淮撇撇嘴。
童初将劈好的西蓝花倒进刚烧开的热水里,转头接着对廖阅说:“本来他说要带你出去吃,给你接风,但外面做的东西,总归没有自己家里做的干净嘛,要么太油,要么太咸,你比我小妹还小两岁,还是吃点干净的东西好。”
“媳妇说得对!”乔清淮趁童初不注意,倾身在她脸上啵唧一声亲了一口。
童初抬手要打乔清淮,廖阅赶忙说:“童姐你等会儿,我去给你找根棍子。”
“你小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乔清淮从厨房里蹬出一条腿踹向廖阅,廖阅立即拔腿闪进了卫生间。
乔清淮趁着廖阅在卫生间洗手的工夫,赶忙把方域拉进厨房,低声严肃道:“你小姑来过了。”
“什么时候?”方域问。
“就刚刚,你们在楼下没碰见?”乔清淮瞟了一眼卫生间,继续道,“我说你不在家,她就走了。”
廖阅洗完手重新回到厨房门口的时候,正撞上方域从厨房里出来。
“我出去一趟。”方域说。
“哥你干嘛去?”廖阅好奇道。
乔清淮见廖阅在那刨根问底,赶着上前胡扯道:“那什么,太长时间没开火了,调料都不全了,你童姐让你哥下去买调料。”
廖阅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乔清淮以为他成功地帮方域解了难,谁知道廖阅又说:“行,哥我陪你去。”
乔清淮心中一阵无语,深吸了口气开始对廖阅疯狂输出:“我说你怎么像个小年糕儿似的,走哪都黏着,你哥一个大老爷们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去趟超市还用你陪?你赶紧过来给我搭把手,你不是号称比我强么?来来来,让我看看你的能耐。”乔清淮说着,一把将廖阅拽进了厨房。
……
芳瑞家园的地下车库内阴冷潮晦,空气中悬浮着一股返潮的霉味儿和轮胎擦过地面的橡胶味儿。
方汇梅手拎着个黑色手提包,身穿着宝蓝色连衣裙,脚踩着高跟鞋,一脸阴郁地立在方域面前。
刚才方汇梅在小区门口看到廖阅跟着方域身边,心中顿然升起一阵憎恶和恼火,这股不快和烦躁憋压在方汇梅的胸腔,使她忍不住对着方域埋怨道:“他怎么又来澎江了?他什么时候回去?你还有空去接他?小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赶紧断了跟他们家的联系,断得越干净越好,不要再被他们拖累了。”
方域背对着车门倚靠在车旁,目色幽沉,渊默不言。
方汇梅抓着方域的手臂,颤抖地说:“而且你知道的,小姑不想看见他,我只要一看见他,就能想起那天晚上,那天晚上……”
方域避开方汇梅那双凄惶的眼睛,凛声道:“那以后少来我这儿吧。”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方汇梅先是一阵惊讶,随后抚着自己的胸口痛心道,“我可是你亲小姑,我能害你吗?我当初为了救你,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这么多年了,我到现在还一直在做噩梦,梦到那天晚上,我浑身是血地抱着你……你……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我不让你跟他们家联系,难道不是为了你着想吗?那对儿黑心肝的狗男女能生出什么好东西?你忘了你爸妈和你爷爷奶奶是怎么死的了?我承受了那么多痛苦,到头来我连恨的权利都没有了吗?他们当年死得有多惨你也看见了,难道你心里就不恨么?还是说你连自己以前姓什么都忘了?我告诉你,你姓方,那个廖万德是个什么东西?我要早知道他是那样的人,我根本不会同意他收养你,说什么收养你,说得好听,这么多年他管过你吗?他自己跑出去快活把那个小杂种丢给你养,你还真把他当家人了?什么是家人?你爸爸妈妈生你养你,你爷爷奶奶疼你爱你,我能豁出命救你,我们才是你的家人,没有他们,没有我,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么?他们虽然不在了,但你不能忘了他们啊!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忘了?是不是忘了?”
方域的瞳孔深处开始暗涌,方汇梅的话如同狂涛巨浪一般将他裹挟,青黑的骇浪顷刻间冲灌进他的肺里,让他窒息,让他挣扎,却没有让他轻易溺亡得以解脱,而是又化作刺鞭虐打他的身体,化作白鲨撕扯他的皮肉,最后在他奄奄一息之时又化作藤条将他绞杀。
碎烂的尸身坠入深渊,浪花涌来将血水稀释,血腥混杂着海腥向四处弥散,海面复归平静。
“没忘。”方域说。
方汇梅的肩膀开始颤抖,她无法抑制心中的悲切,便抱住方域失声痛哭起来。
方域默然站在原地,等方汇梅哭完,打开车门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而后森然道:“还有别的事么?没有的话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