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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化作春泥更护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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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帝如约带我去了人间。
我们化作两只蝴蝶,一黑一银,翅膀上缀着细碎的星光,在暮春的风里轻盈地掠过城市的街道。夕阳的余晖洒在红砖墙上,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清脆得像一串风铃。
梅老师所在的社区服务中心是一栋老式小楼,门口种着几株矮矮的向日葵,金灿灿的花盘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我们飞近窗台,透过玻璃,我看到她坐在一张圆桌旁,身边围着一群七八岁的孩子,他们正低头写着作业,偶尔交头接耳,又被梅老师温和地提醒:“乖乖,专心点。”
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松松地挽在脑后,鼻梁上还是架着那副圆框眼镜,只是镜片后的眼睛比从前多了些皱纹。
她手里拿着一支红笔,正在一个小男孩的作业本上画勾,末了,又在那页的角落画了一朵小小的红花。
“哇!梅奶奶又画小红花啦!”旁边的孩子凑过来看,叽叽喳喳地起哄。
梅老师笑着摸摸他的头:“你这次进步很大,下次再细心一点,也能拿小红花。”
我停在窗棂上,翅膀微微颤动。北帝化作的黑蝶停在我身旁,触须轻轻碰了碰我的翅膀,像是在问:“要进去吗?”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飞了进去。
孩子们立刻发现了我们,兴奋地指着窗户:“蝴蝶!有蝴蝶!”
梅老师抬起头,目光落在我们身上。她的眼神依旧温柔,只是不再像当年那样锐利,而是带着岁月沉淀后的慈爱。我轻轻扇动翅膀,飞向她,在她的肩头短暂停留。
“哎呀,小家伙,你是迷路了吗?”她轻声说着,伸出手指,却没有碰我,只是让我自己选择是否停留。
我绕着她飞了两圈,最后停在她的掌心。她的掌纹很深,像是被时光刻下的沟壑,但温暖依旧。
“梅奶奶,蝴蝶喜欢你!”一个小女孩羡慕地说。
梅老师笑了,眼角堆起深深的纹路:“蝴蝶也喜欢乖孩子。”
我轻轻扇动翅膀,用她听不懂的语言低语:“老师,我回来看您了。”
她当然听不见,但她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望着我,眼神恍惚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对孩子们说:“蝴蝶是春天的使者,它们来告诉我们,要珍惜时间,好好学习。”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头,而我却觉得眼眶发热。
北帝在这时飞了过来,轻轻碰了碰我的翅膀,示意我们该走了。我最后看了梅老师一眼,轻轻振翅,跟着他飞向窗外。
夕阳西下,我们的影子投在地上,渐渐拉长,又渐渐消散。身后,孩子们的笑声依旧清晰,梅老师的声音温柔地传来:“好了,乖乖们,该收拾书包回家了。”
我回头望去,她站在门口,目送着孩子们一个个离开,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棵安静的老树。
北帝的声音在我耳边低低响起:“她这一生,没有自己的孩子,却成了更多孩子的‘奶奶’。”
我轻轻“嗯”了一声,翅膀上的星光在暮色里微微闪烁。
这样,也很好。
回到地府,北帝牵着我的手走过忘川河畔,彼岸花在夜风中摇曳,像是无声的掌声,为那些伟大而温柔的灵魂致敬。
“像梅老师这样的女子,人间还有许多。”北帝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像是潺潺的冥河水流,“就像伴你成长的外婆,她们或许没有自己的骨肉,却用一生去温暖别人的孩子。”
我想起姑外婆,想起她佝偻着背在煤油灯下批改作业的模样,想起她粗糙的手掌轻轻拍打哭闹的孩童,想起她临终前还在惦记着哪个学生缺了冬衣。她的生命里没有自己的孩子,可她教会了无数孩子如何握笔、如何做人。
“她们就像春天的泥土,”北帝轻声说,“自己无声无息,却让千万朵花得以绽放。”
我点点头,眼眶微热。杰瑞蹲在一旁,尾巴烦躁地甩来甩去,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懊恼:“喵的!你们怎么不早说是去看梅老师?老子要是知道,肯定跟去!”
米妮优雅地舔了舔爪子,银渐层的毛发在幽蓝的冥火下泛着冷光:“哦?某只胖猫不是连窗台都不敢跳吗?还飞?你忘了上次飞过后发誓说再也不飞了……”
杰瑞炸毛:“放屁!老子十斤半的猛男,会怕高?!”它气呼呼地原地转了两圈,突然灵光一现,“再说了,老子可以不变蝴蝶啊!我就用猫的样子冲进去,那些小崽子肯定喜欢我!”
北帝闻言大笑,伸手揉了揉杰瑞的脑袋:“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他故意拖长音调,眼中闪过促狭的光,“人间的小孩子最喜欢毛茸茸的东西,万一哪个孩子太喜欢你,直接把你抱回家……”
杰瑞的胡须抖了抖,尾巴瞬间僵直,脑海中浮现自己被一群尖叫的人类幼崽围追堵截的画面。它沉默两秒,悻悻地趴回地上:“……算了,本大爷还是在地府当山大王吧。”
米妮“噗嗤”一声笑出来,轻盈地跳上我的膝头,碧绿的眼睛望着我:“喵呜——下次再去,带上我好不好?我想看看人间的向日葵。”
我摸摸它的头,柔声答应:“好。”
夜色渐深,寝殿内的九幽灯静静燃烧,青白的火焰将影子投在雕花屏风上。北帝揽着我靠在软榻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我的长发。
“还生我的气吗?”他突然低声问,嗓音里带着罕见的迟疑。
我仰头看他,他的眉眼在幽光下格外深邃,像是忘川河最深的漩涡,能把人整个吸进去。我摇摇头,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早就不气了。”
他挑眉:“真的?”
我笑着凑近,鼻尖蹭了蹭他的下颌:“别忘了,我可是棵忘忧草。”
北帝低笑,手臂收紧,将我整个人圈进怀里。他的心跳沉稳有力,像是冥界永恒的鼓点,而我的呼吸渐渐与他同步,仿佛两株纠缠生长的藤蔓。
窗外,忘川的水声轻轻拍岸,像是岁月在低语。米妮和杰瑞早已蜷在角落的软垫上睡熟,黄狸花的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银渐层的尾巴偶尔轻颤,像是在梦里追逐蝴蝶。
我闭上眼,在北帝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这一夜,没有噩梦,没有惊醒,只有他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像是千万年前忘忧岛上的风,温柔地托起一株草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