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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确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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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家曰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
人生在世,不过苦海沉浮。
禅房里,香炉里的香已经换过一次了,可静坐执棋的人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房门被轻叩三下,一男子推门而入,束发佩剑,来到把玩棋子的人身边弯腰附耳低语了几句。
饮茶的和尚抬头看了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回来棋盘上。
那人说完话便退了出去,表情上没有波澜,无可窥见。倒是对面的人将手中的白玉棋扔回了棋罐里,轻笑着:“了无,此局可解。”
了无看了一眼棋盘,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此局死局,何以得解?”
顾长安起身站在窗前,冬日即临,窗外一片寂寥。
了无顺着顾长安的视线看过去,那是皇宫的方向,:“莫不是布局之人留了破绽,还是有人转了心思?”
顾长安不置可否,:“今日叨扰良久,顾某这便告辞了。”
说完转身推门而出,门外候着的奚知行见他出来,为他披上大氅,顾长安拢了拢衣襟,二人的脚步声渐远,最后身影消失在了无的视线中。
“执念太深,必将损己伤人。”了无将杯中的茶饮尽,茶杯倒扣在桌面上。这话像是佛家人的随口一说,又似是逃不脱的箴言。
——
宫中,景筱白听了皇后的话,心思一转,便安下心来。
北鞑各族群落皆活跃于草原大漠,因着气候原因,粮食不宜种植,其族人皆以游牧为生,入冬就意味着他们口粮紧缺,这时北鞑骑兵必定挥刀南下,以抢占城池,掠夺粮草。
这类战事每年都有,战事不大却频繁,边疆守军不胜其扰。往年那些蛮子多是在边陲小城搞些动作,不敢大规模地挑起战争。
靖北侯萧鹤川承母衣钵,统领镇北军,镇守西州,少年将军,领军十年间从无败绩,战功赫赫。
他在,便是对北鞑蛮子的震慑。
如果镇北军领将靖北侯被扣押在中州城受审的消息转到北鞑,耶律乞必定率军自西州大举进攻,北鞑蛮子以杀烧抢掠养战,到时候城池沦陷,百姓受苦,社稷不安,实是崇明帝不愿见到的场面。
皇后李客寒所言便是抓住了崇明帝的痛点。
“圣上,靖北侯涉嫌刺杀顾大人这是不争的事实,如若不将萧将军押至大理寺受审,怕是有失法度。”此时,礼部侍郎起身进言。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话虽有夸大虚言的成分,可律法确实是一个国家存在和发展的根本,若罔顾法律,罪行层出不穷,这天下,这王朝也便乱了。
崇明帝绞口无言,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景筱白无声咒骂了一句,便要起身,却被周勉用力按了下去。
“别急,你瞧,尚有转机。”周勉给他递了个眼神。
景筱白顺着周勉的视线看向对面下首,便见一个宫人捧了一个锦盒交给了大理寺丞梁昭,那锦盒不大,呈长形,看长度应该刚好能装下箭矢!
景筱白猛的回头看向周勉,周勉目不斜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安心。
梁昭接过锦盒,略微打开一个缝隙看了一眼,便合上然后侧身与大理寺卿耳语了一番。
之后景筱白便见梁昭手持锦盒跪在了那礼部侍郎的左侧,:“禀陛下,臣愚钝不堪,犯下大错,恳请陛下责罚。”
崇明帝闻言挑眉,锐利的眼光看向梁昭,尾音上扬,:“梁寺丞何错之有啊?”
“回圣上,先前臣办理顾大人被刺一案时,因自身疏漏,对证据查证有误,致使萧将军蒙受不明之冤,实是大过,难辞其咎,请圣上责罚。”
李客寒看了眼仍旧跪得笔直的萧鹤川,:“哦?梁大人说此前查证有误,误在何处啊?”
“回皇后娘娘,此前作为指证靖北侯涉嫌刺杀顾大人的箭矢,现如今经多方查证,发现有误。臣此前未曾查验时将那箭矢认作为镇北军所用,经大理寺卿刘大人提醒,差人去弩坊属钱大人处进一步查验。适才,宫人来回话,钱大人说那箭看似与镇北军所用箭矢一致,但细节处均有纰漏。那箭是有人仿制的。臣这里有钱大人差宫人送来的真箭和大理寺存放的假箭,请圣上过目。”
梁昭将手中锦盒举过头顶,崇明帝向潘常立示意,潘常立即刻会意,快步走去,接过梁昭手上的锦盒,打开查看无误后呈于御前。
崇明帝将那假箭和弩坊属送来的箭矢拿在手里细细对比,少时,将两支箭扔回盒中:“确是假箭。”
萧鹤川自跪下说了两句话就再无动作,盯着崇明帝手中的箭却是背脊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依圣上看,此事该当如何?”李客寒观崇明帝神色,出声询问。
“大理寺寺丞梁昭办案不力,致使忠臣蒙冤,罚其一年俸禄,责其尽快查清此案真正的凶手以及是何人陷害靖北侯,将功补过;出现仿箭,说明靖北侯治军有误,罚其半年俸禄,令其在侯府闭门七日思过。”
崇明帝显然气极,话音未落便咳出声来,潘常立见状连忙上前为其拂背,崇明帝顺过气来:“此事朝中莫要再提。”
此事一结,皇帝显然没了兴致,带着潘常立走了。
李客寒倒是宽慰了萧鹤川几句,同朝臣饮了杯酒后便也回坤宁宫了。
皇帝皇后一走,王侯朝臣便也渐渐散了。
萧鹤川绕过景筱白和周勉疾步走向宫门,任景筱白叫了他好几声也没停下来。
“这萧鹤川,怎么无事了反而动了气性。”景筱白瘪瘪嘴,又白了自殿中出来便一直跟着他的周勉,:“周将军,宫道不窄。”言外之意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周勉闻言还是笑,好像没听懂他的意有所指,端的又是那景筱白最讨厌的姿态。
景筱白搓了搓手臂,觉得这人肯定是有毛病,连忙快步出宫,把那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
顾长安一回来便看见倚着他院中那颗树的萧鹤川,他摆了摆手示意奚知行下去,奚知行虽然不放心但还是听他家大人的话离开了。
于是,诺大的庭院里只余顾长安和萧鹤川,一个在廊下,一个在树下,借着月光对望。
顾长安见萧鹤川半天不动作也不说话,无奈只能走近他。
兴许是今晚微风正好,顾长安有了兴致,便开口与萧鹤川玩笑:“萧将军喝了酒,不回侯府,反而到我这来耍酒疯?”
萧鹤川没搭话,只是望着顾长安,那目光很深,很沉。
明明萧鹤川的神情与平日里并无不同,但顾长安还是察觉到了他现在不太高兴,甚至是带了一点气性的。
他想抬手摸一摸萧鹤川的眼睑,却被那人反攥住了手腕。
“是你吧?”
“什么?” 萧鹤川今日在宴上饮了酒,手心发烫,贴着他的腕骨,说不上来的意味。也许是月色太好,致使顾长安短暂地愣了神,听了萧鹤川的话也只是下意识的回了一句。
“刺杀案的凶手。”萧鹤川摩挲着他的腕骨。
“萧将军何处此言?”顾长安此时敛了心思才回了神。
“因为那箭错了。”
顾长安一下就明白了萧鹤川的意思辩驳:“可那箭是真的。”
“就因为是真的所以错了。”
顾长安的眼里露出些许茫然,这种神情在顾长安脸上其实很少能够看见,萧鹤川顿了顿,手上不自觉加了些力。
顾长安的手腕有些红了,顾长安平日里深居简出,肤色很白,于是那抹红就更加明显,萧鹤川用拇指捻了捻红痕,好像借着这动作压下了什么念头,又盯着顾长安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才开口解释。
“顾大人可能还不知道,春日时兵器改制,弩坊属制备一批新的弓弩送往西州,为作区分,我给了军器监新的印记,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新军器到达西州后,我派人将之前作废和剩余的兵器做了统一的销毁,能用的材料也全都放入了公库里,也就是说——”萧鹤川没把话说完。
也就是说,镇北军先前的箭矢现在已经没有了。那箭只能是顾长安自己弄的。
军器重事会由内监亲呈直达御前,所以圣上也知晓,顾长安不愧是顾长安顷刻间便想通了其中关窍,:“是顾某棋差一筹。”
“所以说,顾长安你承认了。”萧鹤川抬手捏住顾长安的下颌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
“承认什么?”顾长安也不恼,盯着萧鹤川的眼睛看。
“承认你顾长安算计我。”
“就算我承认了,你又能如何呢?”
顾长安比他预想的还要淡定,也许是恼怒,也许是别的什么,使他无法冷静思考,顾长安就要死了,这个念头支撑着他一路昼夜兼程,到头来不过是眼前人用自己布的一场局,他手上不免加重了力道。
顾长安伸手用力挣脱了萧鹤川的桎梏,面上带了些愠色:“不过是你送我一毫,我还你一厘。棋盘生杀,各凭本事罢了。”
“各凭本事?”萧鹤川嗤笑,“顾相还是想想到了圣上面前如何交代吧。”
“是非生死,那便是顾某的事了,不劳靖北侯记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