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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惊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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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容修沉默地跟在李明雪身后,走进她那间布置得极其富丽堂皇却空荡的主卧室。
厚重的丝绒窗帘半掩着,室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闷的香氛气息。
他刚在房间中央的波斯地毯上站定,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表情——
“啪!”
一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猝不及防地狠狠扇在他的左脸上!力道之大,让他的头猛地偏向一侧,耳中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嗡鸣。
这是对他方才让她在众多友人面前,尤其是许家母女面前颜面扫地的即刻惩罚。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许久未曾感受过的尖锐疼痛,伴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屈辱感。
容修缓缓抬起手,用指尖极其缓慢地抚摸了一下迅速红肿发热的脸颊。舌尖抵了抵口腔内壁,他抬起眼,看向面前因愤怒而面容扭曲的女人。
出国多年,他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太久了,久到几乎快要忘记她维系威严和掌控力的方式是何等简单粗暴。
“女朋友?”李明雪的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偷偷交了女朋友?还是什么见鬼的前女友?!我说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吗?!”
她向前逼近一步,眼眸喷火:“你要娶的必须是一个门当户对、能给你带来助力的女人!只有这样,你爸爸才会正眼看你,才会考虑把公司交到你手上!许琴露!她爸爸是你爸爸几十年交情的至交好友,背景干净,家底雄厚!我没跟你强调过吗?!你竟然敢这样打我的脸?!”
容修沉默地站着,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暗沉的情绪。
“我不管那个女的是谁!”她厉声道,原本素净精致的五官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失控而扭曲,戾气深重,“你给我立刻、马上跟她断了!然后想办法,去把琴露给我重新追回来!”
这一幕何其熟悉。就像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每当他没有达到她严苛到变态的期望,无论是某次考试失了第一名,还是某项才艺表现得不够出众,迎接他的就是这种歇斯底里的斥责和冰冷刺骨的惩罚。
以至于他站在二楼望夕阳,时常会产生一种轻飘飘想要跳下去的欲望。
“这是我的人生。”容修终于开口,吐出他几乎酝酿整个人生的话,“你没资格干涉。”
“我没资格干涉?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吗?你想离开容家!你别忘记你吃谁的,穿谁的?”李明雪上上下下打量他,如同评估一件货物,“你以为你母亲还要吗?你这个白眼狼!我当初就不该收养你!你敢离开我,我让你爸爸知道你的身世,你休想继承他一分钱!”
那个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堪称狗血的身世故事再次浮现在脑海。他的生母,是一个风尘女子,处心积虑地怀上容厉的孩子,以为能母凭子贵,抱着尚在襁褓中的他找上门来,企图换取巨额财富。
她去公司要钱,谁知道,他那位风流父亲私生子女众多,连面都不见。
稍后,她又来家里让李明雪花钱打胎,而当时苦于无法生育的李明雪,看到了这个孩子,仿佛看到了巩固地位的一线希望。她用一百万彻底买断了他。
但她从未让他忘记自己的来历。从他开始懂事起,她就不断地、冰冷地提醒他:她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如果他不够优秀、不够努力、不能百分之百符合她的期望、不能成为她最完美的作品和最有力的筹码,那么她随时可以将他打回原形,将他送走,用她的话说——扔进垃圾桶!
这次回国,他毅然搬出容家老宅,独立居住,很大程度上就是做好了彻底脱离她掌控的准备。
然而,此刻,当他驾车驶离——
那种自幼被反复灌输、几乎植入骨髓的恐惧、深刻的愧疚感、以及那种扭曲的、害怕被再次抛弃的依赖,依然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
暮色四合,天际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吞没。
车辆汇入晚高峰的车流,周遭喧嚣却仿佛与他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一切都陷入一种末世降临前的、巨大的孤独和寂寥感中。
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车灯和身影,如同皮影戏里单薄的剪影,陌生而虚无。
容修感到自己的心脏开始失控地、剧烈地狂跳起来,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速度快得令他窒息。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攫住了他——他明明身体僵硬地坐在驾驶位上,手指紧扣着方向盘,但灵魂却仿佛飘离了出去。
他试图控制,却发现无能为力。这种感觉,类似于鬼压床时的清醒噩梦,意识清醒却动弹不得,恐惧像烟花一样在他身体中爆炸,血管一阵阵酥麻,心惊胆颤。
是惊恐症发作了。
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胸口像被巨石压住。就在他试图猛踩刹车靠边时,失控的车辆猛地向前冲去——
“砰!”
车撞上了路边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安全气囊瞬间弹开。
世界骤然安静了一瞬。
路人纷纷围拢过来,有人惊呼。
容修坐在车内,心惊肉跳,额角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仿佛整辆车都掉入了湖底深处,空气稀缺,高强水压,令他听不真切一切声音,耳膜鼓胀,四周嗡嗡嗡地波流声。
就这样坐了许久许久,他才像是骤然恢复意识。
敲击车窗声才忽然被听清,他扭过头,依然风度翩翩地下车:“抱歉。一时没注意到。”
交警仔细打量他:“身上没事吧?”
“没什么。”
接下来,容修配合着进行了酒精检测和各种调查,被带回警局做笔录。处理完所有事情,从警局出来时,夜色已深。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摸索出手机,第一个念头就是打给许明月。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
他想到了她之前说的话,她在加班。他说过,要以她的时间为准。
他一直等到晚上十点,估计她的加班接近尾声,才最终发送了一条微信:
-晚上有时间吗。
-今天不行,项目要赶进度,得加班。
-那你想去接你下班,可以吗?
容修屏息等待着她的担负。
-好。
他眉目微微一亮,当即出发去许明月公司附近。
许明月走出公司大楼时,已近深夜。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街灯下的容修。他穿着简单的衬衫和西裤,身姿依旧挺拔。
她快步走过去,尽量避开其他偶尔下班的同事的视线,稍后左右看了看:“你车呢?”他不是说接她下班?
“撞坏了。”容修的声音有些低哑。
“坏了?”许明月讶异,借着灯光仔细看他,“你出车祸了?没事吧?严不严重?来接我路上出的事吗?”
“没事。只是意外。”他轻描淡写,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深邃得像夜海,对于她的关切,有一种近乎奇怪的贪婪和安慰。
很多年前,他站在容家二楼那个冰冷的阳台上,望着楼下院子里,许明月和她母亲陈婉兰一边晾衣服一边说笑。那时,他常常那样沉默地观望许久,心里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好奇和……羡慕,甚至某种冲动。
他在想,如果只是两个人清贫地相依为命,是不是也会很快乐?可是他不敢去设想。
夜晚的街道安静下来,只剩下远处隐约的车声。
容修忽然伸出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他的手臂环得很紧,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无比眷恋地蹭了蹭,语带呢喃:
“明月。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