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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疑虑暗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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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晨,宁远比平时提前半小时到达公司。周末季沉匆匆离开后,只发来一条简短的信息说检查需要更多时间,之后便再无消息。宁远盯着手机屏幕,拇指悬在键盘上方,写了又删,最终只回了一个"好的,注意休息"。
电梯门打开,宁远低头走向办公室,差点撞上一个人。
"哟,这么早?"程朗端着咖啡杯,挑眉看他,"昨晚又熬夜看球了?"
程朗是宁远的大学同学,现在同在公司策划部工作。他是少数知道宁远和季沉过去关系的人。
"没有,就是醒得早。"宁远绕过他,掏出钥匙开办公室门。
程朗跟了进来,顺手带上门:"听说你负责季沉的画展?"他压低声音,"怎么样,见面了吗?"
宁远打开电脑,假装专注屏幕:"嗯,工作挺顺利的。"
"少来。"程朗拉过椅子反着坐下,下巴搁在椅背上,"七年没见的前男友,就只是工作?"
宁远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我们只是同事关系。"
"骗鬼呢。"程朗嗤笑,"大学时你们俩那黏糊劲儿,全系谁不知道?"
记忆闪回——美术系教室里,季沉从背后环抱着他,手把手教他调色;校园樱花树下,他们分享一个耳机听歌;深夜画室里,偷偷交换的亲吻...
宁远摇摇头甩开这些画面:"都过去了。"
"那他为什么点名要你负责他的画展?"程朗追问,"陈总监说季沉坚持要用你,甚至威胁换公司。"
宁远抬头:"真的?"
"看来他没告诉你啊。"程朗意味深长地说,"所以...你们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真的只是工作。"宁远重复道,声音却没那么坚定了。
程朗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叹气:"远啊,你知不知道你一说谎右眼就会眨得比左眼快?"
宁远下意识摸了摸右眼,引来程朗的大笑。
"行了,不逗你了。"程朗站起身,"不过作为朋友提醒你一句——小心点。艺术家都情绪化,何况是有...病史的。"
宁远皱眉:"你怎么知道他的病?"
"公司里都传遍了。"程朗耸耸肩,"说他需要定期看心理医生,吃药控制情绪什么的。"
"谁传的?"宁远声音冷了下来。
"不知道,反正大家都在说。"程朗走到门口,"总之,保护好自己。我可不想看你再像大四那年一样。"
门关上后,宁远呆坐了一会儿。大四那年,季沉消失后,他整整一个月没来上课,后来是程朗每天拉着他吃饭、上课,才勉强熬过来。
手机震动,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是林妍。能单独见个面吗?关于季老师的事。」
宁远盯着屏幕,心跳加速。他回复:「什么时候?」
「今天中午12点,医院对面的咖啡厅。请别告诉季老师。」
整个上午,宁远都无法集中精神工作。他不断想起季沉工作室里那些药瓶,想起他焦虑发作时的样子,想起程朗说的"公司里都传遍了"。
11:45,宁远提前离开公司,打车前往约定的咖啡厅。这是一家安静的店面,顾客大多是附近医院的医护人员。林妍已经坐在角落的位置等候,面前放着两杯咖啡。
"宁先生。"她站起身打招呼,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成熟。
宁远在她对面坐下:"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季沉的面说?"
林妍搅动着咖啡,没有立即回答。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宁远注意到她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像是长期睡眠不足。
"季老师今早又去做检查了。"她终于开口,"锂盐浓度超标,医生调整了用药。"
宁远皱眉:"严重吗?"
"这次不严重。"林妍抬起眼睛,"但下次呢?下下次呢?这种病是终身的,宁先生。你知道他最糟糕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
宁远摇头,胃部突然揪紧。
"三年前,他差点从工作室的窗户跳下去。"林妍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锋利,"是我父亲——他的主治医生——及时发现才阻止了他。"
宁远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杯子,热咖啡溅到手背上也没感觉。
"他那时刚结束一段感情。"林妍继续道,"对方受不了他的情绪波动离开了。从那以后,我父亲让我跟着他,确保他按时吃药,不会...伤害自己或别人。"
"伤害别人?"宁远捕捉到关键。
林妍犹豫了一下:"病情严重时,他会有暴力倾向。不是故意的,但...确实发生过。"
宁远想起仓库里季沉突然爆发的情绪,那种失控的愤怒。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问。
林妍直视他的眼睛:"因为我看到你们又走近了。季老师最近情绪明显好转,但我担心..."她停顿了一下,"如果他再次经历分手,可能会崩溃得更彻底。"
"谁说我们会分手?"宁远声音发紧。
"你们已经分过一次了,不是吗?"林妍反问,"而且是你甩了他。"
宁远瞪大眼睛:"什么?明明是他——"
"他给你留了信,说需要时间治病,等稳定了再联系你。"林妍说,"但你从没回复,还换了所有联系方式。"
宁远如遭雷击。那封信他只收到过一封,上面明确写着"我们到此为止",没有任何解释或承诺。
"那不是..."他声音颤抖,"我收到的信上只说要分手。"
林妍皱眉:"不可能。季老师说得很清楚,他只是需要时间..."
宁远的大脑一片混乱。是季沉记错了?还是林妍在说谎?或者...那封信真的被调包了?
"总之,"林妍打断他的思绪,"我希望你考虑清楚。季老师现在状态很脆弱,如果你只是出于同情或愧疚接近他..."
"我没有。"宁远下意识反驳。
"那你能保证不会再次离开吗?"林妍逼问,"无论他病情如何反复,无论他变得多难相处?"
宁远张开嘴,却说不出话。他能做出这样的承诺吗?七年前的伤痛犹在,而现在又得知季沉可能有暴力倾向...
林妍看着他的犹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就知道。"她站起身,"咖啡我请了。请你...好好考虑一下。"
她离开后,宁远呆坐在原位,咖啡已经凉了。窗外的医院大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不知道季沉就在其中的某一间诊室里,独自面对医生的诊断。
手机震动,是季沉发来的消息:「检查结束了。明天能来工作室吗?新画需要你的意见。」
宁远盯着屏幕,拇指悬在键盘上方。他该说什么?问清楚那封信的事?还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最终他只回了一个简单的:「好,几点?」
季沉很快回复:「上午十点?林妍会准备早午餐。」
看到林妍的名字,宁远胃部一阵绞痛。他想起她说的"暴力倾向",想起"差点跳楼",想起"是我每天照顾他"...
「就我们两个人不行吗?」他鬼使神差地发出这条消息,随即后悔,想撤回却已显示已读。
对话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反复出现又消失,最终季沉回复:「可以。我会告诉林妍不用来。」
这简单的回复却让宁远更加不安。为什么季沉这么轻易就支开林妍?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回到公司,宁远强迫自己专注于工作。季沉的画展定在下周开幕,还有无数细节需要确认。他打开电脑,开始整理画作清单,却发现自己不断盯着手机,等待季沉可能发来的新消息。
"嘿,午饭吃得怎么样?"程朗突然出现在他桌前,手里拿着一叠文件,"这些需要你签字。"
宁远机械地签着名:"还行。"
"见到那个林妍了?"程朗状似随意地问。
宁远笔尖一顿:"你怎么知道?"
"猜的。"程朗耸耸肩,"公司里都在传她是季沉的'特别助理',形影不离的那种。"
宁远想起林妍在季沉工作室里自然的举动——整理他的衣领,提醒他吃药,那些默契的眼神交流...
"他们什么关系?"他忍不住问。
程朗挑眉:"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们已经...聊开了。"
"我们只是工作关系。"宁远第三次重复这句话,却感到一阵空虚。
程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好吧。不过据我所知,林妍确实是季沉的助理,但也是他主治医生的女儿。有人说他们在一起好几年了,也有人说只是工作关系。"他顿了顿,"怎么,季沉没告诉你?"
宁远摇头,胸口发闷。季沉确实提过林妍是医生女儿,但没说过他们可能有过感情...
"听着,"程朗突然严肃起来,"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历史,现在情况不同了。他有病在身,还有可能的女友,你确定要继续陷进去吗?"
宁远没有回答。他想起晨跑时季沉的笑容,想起他画画时专注的侧脸,想起那个仓促却温暖的拥抱...但也想起那封分手信,想起林妍的警告,想起公司里的流言蜚语。
"我该去开会了。"他站起身,避开程朗的目光。
下午的策划会议宁远心不在焉。会议结束后,陈总监叫住他:"宁远,季沉刚才打电话来,说想增加一幅新作品参展。能安排吗?"
"什么作品?"
"叫《晨光》什么的。"陈总监翻看笔记,"他说你见过。"
那幅画有他跑步肖像的画。宁远心跳加速:"可以安排,但需要调整展区布局。"
"他说你全权决定。"陈总监拍拍他的肩,"看来他很信任你。"
宁远勉强笑了笑。信任?季沉有太多事情没告诉他了——那封信的真相,和林妍的关系,病情的严重程度...
下班后,宁远没有直接回家。他鬼使神差地打车去了季沉的工作室,尽管知道季沉可能还在医院。站在工作室门外,他掏出钥匙——上周季沉给他的,说方便他随时来看画。
室内一片昏暗,只有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来。宁远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站在画架前。《晨光》已经完成,被小心地盖上了保护布。他轻轻掀开一角,画中的自己在晨跑中回头微笑,眼神充满生命力,与七年前大学时代的他惊人地相似。
画架旁的工作台上散落着几本素描本。宁远随手翻开最上面的一本,呼吸瞬间凝固——页面上是他大学时代的侧脸速写,日期是七年前他们分手后的一个月。
他颤抖着翻开下一页,再下一页...每一页都是他。微笑的他,沉思的他,睡着的他。有些是根据记忆画的,有些明显是照着照片。最新的一页是上周画的,他在晨跑时回头的一瞬。
整整七年,季沉从未停止画他。
宁远双腿发软,跌坐在椅子上。这与林妍说的完全矛盾——如果季沉真的恨他不回信,为什么要年复一年地画他?但如果季沉还爱他,为什么要让林妍那样亲密地介入他的生活?
门口突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宁远慌忙合上素描本,但已经来不及了——季沉推门而入,看到他时明显愣了一下。
"小远?"季沉的声音有些疲惫,"你怎么在这里?"
宁远站起身,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私自翻看素描本的行为:"我...我来拿展览的资料。"
季沉打开灯,暖黄的光线瞬间充满房间。他看起来疲惫不堪,眼下青黑更明显了,手里还拿着医院的药袋。
"资料在那边柜子里。"季沉指了指角落,然后走向沙发,重重坐下,"抱歉,今天有点累。"
宁远犹豫了一下,走向柜子假装找资料,眼睛却不断瞟向季沉。他正闭眼揉着太阳穴,眉头紧锁,显然很不舒服。
"检查...怎么样?"宁远试探地问。
"还行。"季沉简短回答,"药量调整了。"
沉默蔓延。宁远该离开了,但他的脚像生了根,无法移动。那本素描本就在工作台上,季沉随时可能注意到它被翻动过。
"明天还晨跑吗?"他突然问。
季沉睁开眼,嘴角微微上扬:"当然。不过可能慢一点,新药会让人头晕。"
这个笑容如此熟悉,让宁远胸口发疼。无论有多少疑问和顾虑,他无法否认自己仍然在乎这个人,深深地。
"季沉,"他鼓起勇气,"当年那封信...你真的写了等病情稳定再联系我吗?"
季沉的笑容消失了:"什么?"
"林妍说,你写的不是分手信,而是...需要时间的信。"
季沉的表情变得复杂:"你收到的是什么?"
"只有'我们到此为止',没有其他解释。"
季沉猛地站起身,又因为头晕扶住了桌子:"不可能...我写了整整两页..."他的声音颤抖,"解释了病情,说需要时间治疗...求你等我..."
宁远的世界天旋地转。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们七年的分离全是因为...
"谁给了你那封信?"季沉突然问。
"放在我宿舍信箱里的,没有邮戳..."
"林妍。"季沉咬牙切齿,"那时她刚成为我父亲的助手,负责帮我送信..."
宁远想起林妍今天说的话——"是我每天照顾他","我们在一起好几年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心中形成。
"你和林妍...?"他无法说完这个问题。
季沉摇头,表情几乎是愤怒的:"从来没有。她只是我父亲的助手,后来成为我的助理。仅此而已。"
"但她爱你。"宁远脱口而出。
季沉愣住了:"什么?"
"今天她警告我远离你,说你有暴力倾向,说如果我再次离开你会崩溃..."宁远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还说...上次分手后你差点跳楼..."
季沉脸色变得惨白:"她这么告诉你?"
宁远点头,心脏狂跳。
"那不是我因为分手自杀。"季沉一字一句地说,"那是我发现信被调包后,想去找你解释,却被父亲和保安拦下..."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后来我被强制住院,诊断为重度抑郁..."
宁远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墙壁。七年的误会,七年的痛苦,全是因为...
"我需要和她对质。"季沉抓起手机,"现在。"
"等等。"宁远拦住他,"我们需要证据...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季沉停下动作,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对。"他看起来疲惫至极,"但至少现在你知道真相了。"
他望向宁远,眼中是七年积攒的思念和痛苦。宁远想上前拥抱他,想抹去那些年的误会,但林妍的警告仍在耳边回响——"他有暴力倾向","病情是终身的"...
"我该走了。"宁远后退一步,"明天...明天晨跑见?"
季沉的眼神黯淡下来,但他点点头:"好。老时间。"
宁远几乎是逃出工作室的。走在夜色中,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季沉的解释合情合理,但林妍的警告也不像完全编造。季沉确实有精神疾病,确实需要长期服药,确实有过情绪失控...
他爱季沉,这一点从未改变。但他准备好面对这一切了吗?准备好应对可能的病情反复、情绪波动,甚至...暴力倾向?
手机震动,是程朗发来的消息:「哥们,明天晚上有空吗?几个老同学聚会,来放松一下吧。」
宁远盯着屏幕,突然无比渴望正常的、简单的生活。和朋友们喝酒聊天,不用担心谁的情绪会崩溃,不用怀疑每句话背后的含义...
他回复:「好,地址发我。」
做出这个决定的同时,他感到一阵尖锐的内疚。但也许...他需要这样一夜,远离所有关于季沉的复杂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