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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失踪 ...

  •   雨水顺着排练室的窗玻璃蜿蜒而下,像一道道透明的伤疤。张程晰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吉他弦,发出几声不成调的闷响。往常这个时候,林嘉南应该已经坐在鼓架前,用他那双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敲击节拍热身了。

      "嘉南还没来?"陈昊叼着根没点燃的烟,贝斯随意地挂在肩上。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皮衣,衬得脸色格外苍白。

      张程晰看了眼手表,已经比约定时间晚了四十分钟。这不是林嘉南的风格,他向来准时得像个瑞士钟表。"我打个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冰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苏雯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会不会是昨晚那个..."她欲言又止,涂着深紫色指甲油的手指不安地摩挲着杯沿。

      张程晰的心沉了下去。昨晚演出结束后,他们在后台遇到了林嘉南的父亲——那个西装革履、眼神阴鸷的男人。他记得林父把林嘉南拉到角落时,林嘉南瞬间僵直的背影,还有那双在黑色皮手套下微微发抖的手。

      "你那个疯子妈已经够丢人了,现在还要在台上卖弄?"林父的声音不大,却像刀片一样刮进每个人的耳朵,"要么跟我回去,要么我让这支下三滥的乐队永远消失。"

      当时林嘉南只是低着头,像一尊被雨水淋透的石像。张程晰想冲上去,却被老周一把拉住。经纪人摇了摇头,退伍军人的眼神里写满了警告。

      "我去他家看看。"张程晰抓起外套就往外冲,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脖颈流进衣领。

      林嘉南的公寓门虚掩着。张程晰推开门,一股冷空气扑面而来——窗户大开着,雨水打湿了窗台和半边地板。房间里整洁得近乎冰冷,只有鼓架上那副手套孤零零地躺着,像被主人遗弃的宠物。

      "嘉南?"张程晰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他打开衣柜,几件衣服整齐地挂着,但那个装重要物品的铁皮盒不见了。

      张程晰跪在地上,手指颤抖着摸索床底。果然,那个藏得很隐蔽的饼干盒还在。盒盖上积了一层薄灰,他吹开灰尘,里面是一叠叠票根——他们第一次演出的、第一次音乐节的、第一次巡演的...每一张都被小心地抚平,边缘已经有些发黄。

      票根下面压着一张折叠的纸。张程晰展开它,纸上有几处被水渍晕开的地方,字迹却依然清晰: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请不要找我。我的大脑是个坏掉的收音机,永远在播放错误的频率。你们的音乐那么美,不应该被我干扰。希望你们的未来没有我也能尽兴。"

      最后一行字被反复描粗,几乎划破了纸张。张程晰的视线模糊了,那张纸在他手中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陈昊。"老周查到林叔动用关系给所有Livehouse施压,说我们乐队有成员精神不稳定,威胁要取消所有演出。"陈昊的声音罕见地失去了往日的玩世不恭,"雯姐在联系她前夫,那混蛋认识几个心理医生..."

      "他不是不稳定!"张程晰吼出声,声音在空房间里炸开,"他只是...只是需要有人告诉他,他很重要..."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晰哥,"陈昊轻声说,"我们分头找。你去想他可能去的地方,我去联系地下圈子的朋友,老周处理那些威胁,雯姐稳住公司那边。"

      挂断电话,张程晰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本翻开的诗集。被折角的那页是聂鲁达的《我们甚至失去了黄昏》:"我们甚至失去了黄昏的颜色/当蓝色的夜坠落在世界时/没人看见我们手牵着手..."

      窗外的雨更大了。张程晰突然注意到书桌上有几道细小的锈迹——是林嘉南手套上的。每次下雨,那些旧伤会让他的手肿胀疼痛,手套内侧的金属支撑条就会生锈。

      锈迹...锈弦...

      张程晰猛地站起身。他们写《锈弦》那晚,林嘉南曾说过:"小时候家附近有个废弃钢铁厂,我总躲在生锈的管道里,那些锈迹像会呼吸的伤疤..."

      钢铁厂在城东开发区,张程晰发动摩托车时,雨水已经变成了倾盆大雨。头盔面罩很快被水雾模糊,他干脆把它推上去,任由雨水打在脸上,生疼。

      废弃钢铁厂像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在雨中显得更加阴森。张程晰打着手电筒,光束在潮湿的空气中划出一道模糊的轨迹。铁锈和雨水混合的气味让他想起林嘉南手套上的味道。

      "嘉南!"他的喊声被雨声吞没。手电筒的光扫过一堆生锈的钢管,突然照到一双运动鞋——是他们去年巡演时买的同款。

      张程晰的心跳几乎停止。林嘉南蜷缩在一根直径一米多的水平管道里,浑身湿透,怀里抱着那个铁皮盒。他的手套摘掉了,露出布满疤痕的手腕。

      "别过来。"林嘉南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我已经打电话给父亲答应退出乐队...你们可以继续演出了..."

      张程晰慢慢靠近,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没有你,我们演给谁看?"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雨水打湿的遗书,"'希望你们的未来没有我也能尽兴'?你他妈开什么玩笑!"

      林嘉南抬起头,眼睛红得可怕。"我父亲说得对,我是个定时炸弹...那些幻觉、那些噩梦...迟早会毁了你们..."

      "那就让它炸!"张程晰吼着跪下来,抓住林嘉南冰冷的手,"我们一起收拾残片!你以为只有你在乎这个乐队吗?陈昊为了我们跟他爸断绝关系,雯姐每天凌晨三点爬起来给我们煮醒酒汤,老周偷偷处理了多少恐吓信...我们早就是一群疯子了,不缺你一个!"

      林嘉南的手在颤抖,那些伤疤在闪电的照耀下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张程晰从铁皮盒里取出一张票根——他们第一次同台的演出。"记得吗?那天你鼓棒都打断了,最后徒手敲完了整首歌。台下观众喊安可的时候,你摘下手套向我挥手..."

      林嘉南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混着雨水砸在生锈的钢管上。"我害怕...害怕有一天醒来,连你们都不记得了..."

      张程晰从背包里取出吉他——他一直随身带着的小型旅行吉他。琴弦已经生锈,但他不在乎。"那就现在记住。"他开始弹《锈弦》的前奏,琴音在钢管中产生奇特的共鸣,"记住这个声音,记住这个时刻,记住我。"

      雨声中,林嘉南慢慢抬起手,开始用指节敲击钢管,和着节奏。从迟疑到坚定,从凌乱到准确。那些伤疤在敲击中泛红,像要渗出血来,但他没有停下。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雨中时,林嘉南轻声说:"帮我拿下手套。"这是他十岁后第一次主动要求摘下手套。

      张程晰小心翼翼地帮他戴上,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品。当最后一根手指被包裹住时,林嘉南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再弹一次...我怕忘记..."

      "那就一直弹到你记住为止。"张程晰重新拨动琴弦,这次林嘉南跟着哼唱起来,声音嘶哑却坚定。

      雨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生锈的钢管上,那些锈迹突然变得像某种艺术品,斑驳而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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