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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放过你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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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是楚云尧自年后一直见不着人,唐宁同宋家大小姐婚期又订在二月三,女婴前后忙得脚不着地,也懒得管这个便宜老公。
他哥的婚事要紧。
唐连在柳城不是小人物,儿子结婚在百乐大饭店订了场子办席,请了不少城里排得上号的人,意思也很明显,介绍儿子么。
这百乐饭店还同百香楼有些渊源,是一对姓丁的堂兄弟开的,大哥继承家里的手艺,小弟做洋菜,穿着西式三件套招呼客人,一个中式,一个西式。
再说唐宁结婚这档子事。请客的帖子是唐连亲自递的,别人不好拂他这个面子,统统收下了。当天来庆贺的人不少,没来的也派管事搭礼随了份子钱。有随礼就得记礼,女婴拿着笔和簿子坐在大厅门口,丁副就在一旁抽烟看。半晌他终于忍不住了,对女婴说:
“礼金又不是给你的,你说谢谢做什么?”
“我现在代表我哥,”女婴振振有词,“而且我也是主家人,说句谢谢怎么了?”
得,白费口舌。丁副想,换了话头问,“我瞧着刚才你嫂子来过了?”
“诺,给我塞了根龙凤喜烛。”女婴说着从兜里掏出来展示,正巧他哥挽着宋玉过来找他,两人西装婚纱,郎才女貌,看着分外登对。
“累不累?”唐宁问。
“还成,就是坐久了腰疼。”
宋玉另一只手挽上他:“你哥是怕你记错了账!”她今日粉妆玉琢,笑起来明媚动人,竟是看得女婴害羞起来。唐宁一把拍上他的背,“席已经开了,九爷还没来么?”
女婴摇摇头。
“不急,先跟你哥敬酒去。”丁副说,“来了迟早通知你。”
一轮酒敬完再出来,已经有个人等在桌前了。
来人叫祝央,女婴在商会见过几面,总陪九爷下棋,似乎同九爷关系不错。
“替尧哥的礼,他要我跟你问个好。”那人说着搁下一个厚厚的红包封,“他最近事多,怕是抽不出身了。”
“尧哥?”
“楚云尧呀!”
女婴有些惊讶:“楚云尧?”
那人话里也带了些惊讶:“楚云尧你不知道?就是九爷,你老公!”
女婴一惊,一句x你妈差点脱口而出,这人说话声音不小,一句“你老公”引来不少人侧目。他自诩江湖子弟多年,只听说过楚九爷的名号,从来不知九爷真名楚云尧,哪想过会遇到这种情况,语无伦次解释一番,反而越描越黑。
那人促狭地笑起来,女婴黑着脸不吭气了。
“二少爷!”饭店的丁经理救星般出现,说他嫂子掉了一支簪子要找,女婴余光瞟见那人走了,长舒一口气,跟着寻簪部队满场子窜,最后在放酒的台子上找着一根蝴蝶簪,女婴又一路小跑给宋玉送过去,累得满头汗。
“这是另一套用的呀!”宋玉叫起来。她这会换了三套衣服,大概也有些神志不清,还惦记着没敬完的酒,随手一搁提着裙子出去了。
唐宁撵在媳妇后面,擦肩而过时匆匆忙忙对女婴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他把宋玉的簪子揣好,不禁失笑,这位嫂子还是个惯爱丢三落四的小姑娘么。
等等,他哥的席他还没吃呢!
想着反正流程走完了,女婴便出去随便找了张熟面孔多的桌落座。一桌人见是二少爷,都端了杯子过来,你敬我来我敬你,一群人推杯换盏半天,其实嘴里不过一句“兄弟敬你”,一句“诸君见谅”,便叫那金黄的酒液晃荡晃荡,进了别人杯子,也进了自己喉咙。
怪无聊的。
一只手拍拍女婴的肩膀,他回头,丁副端着杯子站在他身后。
“你哥叫我看着你。”丁副一摊手,无奈道。他不可置否笑笑。
“丁爷!今年开春,税官多了,水路真真不好走啊!”有人跟丁副打招呼道。
“怎么,你也跑船?”丁副眼睛看着说话人,嘴上却冲着女婴来,“水路不比大路好走嘛,我们二少爷最近跟着九爷办事,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都见识过,女婴,你说道说道?”
“我说什么呀,”女婴瞪着眼,“我就一给九爷跑腿儿的,顶天了算个马仔。”说着倒了酒要自罚一杯。
“什么话这是,能跟着九爷办事就是你二公子本事。”前头说话那人也举了杯,“也敬二公子”,喝完感叹一声“好酒”。
百香楼的掌柜插嘴:“都是从我那搬的酒,不好的敢拿给船总喝?”
“合着平日倒给哥们的尽是些不中喝的。”众人嘘声,掌柜“呵呵”笑了笑,眼见地瞅见一个人起身要走,喊道:“阮老嗻!走这么早干什么?”
阮老嗻嘁了一声:“喝不了了!”
这人从前是个老监生,一身臭毛病,又是个坚定的守旧党,自恃清高,很看不惯这群新式的做派,当年唐连看中他的学识,请他教两儿子写字,就被这老东西好好“回报”了一番。
唐连吃了亏,这人自然也没落着好处,得了句不好听的,又因着自己说话时嗻来嗻去,落了个“阮老嗻”的恶名。
女婴烦他,也不知道唐连请这人干什么,巴不得这人赶紧从唐宁婚宴上滚蛋,没想那掌柜又插嘴,吃饱撑的。
“江山早就不坐皇帝了,”掌柜说,“你少在这鼻孔朝天,我百香楼的酒,比你那墨水滋味好多了。”众人哄笑,女婴跟着笑了两声,把老头气的一撮胡子直抖,一甩袖子走人:
“告辞!”
掌柜耸耸肩,只当找了个乐子,继续跟别人谈笑风生去了。
女婴吃了几筷子菜,兴致不高,捏着杯子发呆。人在酒桌说的话都圆溜溜的,硌不着人,也留不下痕,噼里啪啦撞在一起,比玉石清脆。
他想听别人夸他哥年纪轻轻一表人才,还想听他们羡慕这唐宁宋玉这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
没人找他说话,他呆不下去,想走,丁副留他没留住,叫他别喝多,记得给唐宁搭把手。
行吧,都当他是个爱玩的纨绔呢么。女婴心想,晃悠悠起身整理衣服。
他今日穿的是一套定做的西装,花了他哥不少钱,眼下领口处不知怎么沾了块污渍,他有些心疼,想着这周得送去洗洗,让他哥看见又要啰嗦他。他妈死后唐连一颗身心全落给了柳城河,对两个孩子几乎不管不顾,是唐宁既当哥又当娘,给他做饭给他洗衣服教他怎么做柳笛才能吹得响。
这么边想边走着,女婴听见个挺尖锐的嗓子说话——那唐绍不过是个仗着老爹本事的混小子,眼比天高!
声音好不耳熟,是之前同他和丁副搭了话那位,也走水上生意,和唐连勉强算个竞争对手。女婴不以为意,这种话他听得多,猪头三才放心上,权当耳旁风吹吹得了。
那人接着说,他一个爹一个哥,说白了还是个浑水袍哥,本事大着呢,能把他送给九爷当兔儿爷玩。
他腾地回头。
那跑船的胖子两瓣肥厚的嘴唇上下翻动,说的眉飞色舞,其他人没搭腔,都捂着嘴乐得不行。
他停住脚,手抓上一旁的酒瓶子,静静听着。
行了。丁副的声音响起来,今天唐宁大喜日子,积点口德。胖子不大乐意,又说起唐宁,道那又是个什么东西,怪不得早死了妈。
怪不得唐宁、唐绍,兄弟俩有娘生没娘养。
女婴两步摸过去抬手狠狠一砸,嘭的一声,酒瓶在那胖子头上炸开,登时血流如注,满座寂静。
“我x你的!”胖子暴怒,一把掀翻桌子,菜汁飞溅,盘子盆子哗啦碎了一地,大声咒骂道,“你个怂的发什么狗疯!我x你的妈!”
“没砸死你,真是可惜。”女婴冷冷道。满座鸦雀无声,丁副最先反应过来,喝道:
“都停下!”
“你活够了!”胖子骂道,抡了椅子砸过来,女婴堪堪一躲,木头椅子砸在他肩膀上。挺痛的。百乐饭店的经理刚从地上爬起来,脸上还挂着油渍,见状是眼一黑,又晕了过去,叫两个伙计抬走了。
人群炸了锅。
“唐宁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围观的人自动让出一条道。唐宁面色铁青,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他二话不说,扬手一巴掌狠狠扇在女婴脸上。女婴心情很操蛋,他捍卫他哥他老爹的名声,反而还挨了抽,正要说话,又被唐宁打断。
“唐绍!我的好弟弟!”唐宁歇斯底里,“我今天结婚!你放过我!”
这一巴掌属实吓坏不少人,唐宁平日和和气气,眼下少见地动了真怒,知情的不敢动,不知情的更不敢吭声。宋玉紧随其后赶到,脚上鞋剩下半只,见这满地杯盘狼藉,尖叫一声,竟也一头栽过去不省人事。有人惊掉了杯子,玻璃摔碎的声音在死寂里格外清脆。
唐宁又甩他一个耳光,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抱着宋玉找医生去了。女婴脸偏向一侧,指印火辣辣地烧,什么他西装衣袋的破洞,饭店地板的纹路,全都映在他眼底。他闷闷地笑了。
围观的人倒吸一口凉气,以为小的被大的两巴掌打傻了,居然还在笑,那胖子见状撸了袖子还要上,被丁副一巴掌拦下来。
“没点眼力见么,”丁副说,“都散了啊,别看了。”说着推了胖子一把:“走呀!”
胖子恶狠狠瞪他一眼,“你算老几?”罢了还想纠缠,被另一只手拦下了。
“再不走,缝了你的嘴喂鱼。”一个声音自他头上响起。胖子一惊,头上血液几乎凝住,待看清来人,扭头冲女婴撂了句狠的,走了。
来人一只手插在兜里,低声吩咐几句,几个手下便追着出去了。那胖子怕是凶多吉少,众人见此,识相地四散离开,偌大的饭店没一会便空空荡荡,只剩下人群中央的三人。
“你爹呢?”来人走到女婴跟前,问。
“船漏了,”丁副替声道,“唐连一早回码头了。九爷,您看……”
“唐绍?”
女婴低着头,一动不动。
“抬头,唐绍。”楚云尧道,“抬头看我。”
他还是没动。丁副拄了他一肘子,他才回魂般缓缓抬起头。一张白皙的脸上红痕交纵,泪迹斑驳。
“九爷,”他站在畜生般四翻的桌子旁,扬起一个悲惨的笑,“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