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未命名 ...
-
医务室的消毒水味在午后阳光中静静发酵。
邹衔枝躺在白色病床上,额头敷着冰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
校医在隔壁配药室叮叮当当地摆弄器械,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同学,还晕吗?”校医端着托盘走进来,手里拿着消肿药膏。
邹衔枝摇摇头,高马尾在枕头上蹭得有些松散,他下意识摸了摸额头的肿包,疼得“嘶”了一声。
“别碰。”校医拍开他的手,“你这伤看着不严重,但位置不太好,再观察一会儿。”
邹衔枝乖乖点头,目光却飘向窗外。
透过百叶窗的缝隙,他能看见操场的一角,几个穿黑白校服的身影正在打篮球。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其中一个跳跃的身影特别像叶棠,但他也清楚,叶棠打排球。
“你是一班的吧?”校医一边涂药一边问,“还是和叶棠一起打排球的那几个。”
“不是……他...经常来医务室吗?”
“来是常来,都是送人。”校医笑道,“倒是对同学挺上心。”
门突然被推开,邹衔枝猛地抬头,期待又紧张地看向门口——庄然,满头大汗地探头进来。
“哟,寿星公醒了?”庄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叶棠让我来看看你死了没。”
校医瞪了他一眼:“说的什么话!”
庄然吐吐舌头,溜到病床边,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掏出一盒牛奶:“给,叶棠买的,补补脑子。他说你要是还头晕,就...呃...”庄然挠挠头,“原话是'让他赶紧滚',不过我猜意思是让你好好休息。”
邹衔枝接过牛奶,纸盒上还带着冰镇后的水珠,他小心地插上吸管,甜味在舌尖漫开时,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他……人呢?”
“谁知道,他就上着半截儿课的时候回来了一次,把贴了个纸条的牛奶一扔就走了啊。”
庄然一屁股坐在床边,床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你是没看见,二爷那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校医收拾好药箱,叮嘱几句就出去了。
庄然立刻凑近,压低声音:“说真的,你跟叶棠到底什么关系?他可从没对谁这么……额……嗯……”庄然做了个复杂的手势,“这么上心过。”
邹衔枝捏扁了空牛奶盒:“我们,算是故人吧……”
“故人?”庄然挑眉,“你俩才多大啊,难不成是幼儿园抢玩具结下的梁子?”
……
叶棠逃了一节化学课。
天台的风很大,吹得他校服外套猎猎作响。
他靠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纸——邹衔枝带来的那张“画像”。
阳光穿透薄薄的纸张,那些粗糙的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更加扭曲可笑。
但叶棠却一直盯着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
“到底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叶棠差点把纸扔出去。
他猛地转身,看见庄然——不,不是庄然,虽然长得一模一样,性格也出奇的相似,但这个人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泡面,头发跟鸡窝一样,明显是刚睡醒。
“庄尔。”叶棠松了口气,迅速把纸折好塞回口袋,“你在这儿干什么?”
“显而易见。”庄尔举了举泡面碗,“今儿在床上多赖了一会儿,正好没赶上那狗屎食堂。”
他吸溜了一口面条,眼睛却盯着叶棠的口袋,“那是什么?情书?”
“没什么。”叶棠转身想走。
“等一下。”庄尔拦住他,“你们那个老俄罗斯啥,方块儿是吧,她让我告诉你,明天上课前不去补测,明天就不用上化学课了。”
叶棠停下脚步:“她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她不知道啊,你的好舍友我知道。”庄尔耸耸肩,“她把我认成庄然了,我一猜你就在这儿,毕竟你心情不好不都爱往这儿跑。”
叶棠没接话,只是盯着远处的教学楼。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操场上的学生像蚂蚁一样小。
“你是不知道,你们那老俄罗斯方块儿脸都气方了。”庄尔夸张地比划着。
“她脸本来就方。”叶棠淡淡地回了一句。
…………
等到没人的时候,邹衔枝悄悄离开了医务室。
校园广播里正播放着下课铃声,他逆着人流往校门口走,蓝白校服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
门卫大叔正低头看报纸,他轻巧地溜了出去,像一片羽毛飘离枝头。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站在校门口最后望了一眼教学楼。
叶棠的班级在四楼最东侧,窗户反射着橘红色的光,像一块燃烧的琥珀。
他转身走进陌生的街道,高马尾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这座城市对他而言太过光怪陆离,高楼大厦如同巨兽的獠牙,汽车鸣笛声像是某种未知生物的嘶吼。
邹衔枝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霓虹初上,街灯一盏盏亮起。
他数着脚下的地砖,一、二、三......在第七百零三块时抬头,突然怔住了——
眼前出现了一条奇怪的路。
没有尽头,沥青路面像被橡皮擦抹去了边界,渐渐融进灰白的虚空。
路旁立着块空白的金属牌,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这样的路他已经见过太多次了——在他每一次进入叶棠的世界时。
江南烟雨中的青石板巷,民国时期的租界小道,七十年代的黄土路……每一次都不同,却又相同。
因为它们同样无名,无尽。
邹衔枝再一次踏上这条路,恍惚间,感觉自己在下坠,又像是在飞翔。
无数记忆碎片从身边掠过:叶棠撑着油纸伞在雨中寻他,叶棠穿着中山装在学校门口等他,叶棠骑着二八自行车载他穿过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