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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金銮殿上,是战国百年的最终胜利者,如今统一天下的梁国始皇帝。

      自上古礼崩乐坏后,天下便成了群雄竞逐的稚鹿,然而利欲与野心之下,这名为天下苍生的灵物生生被撕扯得血肉横飞,百姓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生灵涂炭的年岁里,十几年乃至几年,就是翻天覆地。

      “如今这天下无人不歌颂吾皇至圣至明,老臣德薄能鲜,未敢想幸逢王朝盛世,今早又闻见洛阳花早开之祥兆,不由感物兴怀、老泪纵横,”王禛抖着长袖沾沾干燥的眼角,语调诵诗般抑扬顿挫,“老臣、老臣殿前失仪,恳请皇上治罪。”

      文武百官静静看着这老东西每日感怀,始皇帝才过了加冠之年,各种贤明的帽子被扣了满脑袋。

      先王最终死在了战场,可怜戎马毕生,千秋不世之功全便宜了自家阿斗。据说那始皇帝接旨使还在跟王子皇孙斗蛐蛐,好悬没给一纸遗诏砸迷糊,就这么猝不及防得知自己被传了位,攥根狗尾巴草呆愣半天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孤……孤不当皇帝,我父王知道肯定得揍我”。

      几个八百里加急赶回来宣旨的重臣哭笑不得,这就是您老子的意思,意外吧,谁不是呢。

      “王切莫妄自菲薄,臣等必肝脑涂地,不负先王所托!”

      但看着满院子跪着的脑满肠肥的膏粱子弟,谁都不免痛心疾首为新朝的未来忧心。偏几个胆大包天的蛐蛐还不安分地往草笼外蹦跶。

      穷兵黩武的先王,以及无数穷尽一生争了个头破血流的霸王枭雄,若是知道万里江山交给了这位蛐蛐始皇,不知会作何感想。

      “皇帝一会儿再罚奉,王大人别挡路。”

      殿外,冷厉的声线毫不留情撕开欲拒还迎的歌功颂德。

      王禛还没哭够就给气了个够呛,再说皇上都没说话,谁就要罚他的奉了!

      但看来人是大将军季夏灼——本朝只有这位镇国大将军,见天子不必行跪礼。

      满朝死一样的寂寥。

      不止防小儿夜啼,王老儿同样很受用。

      诸国征战百年,期间纵横家不胜枚举,但最终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这位人人闻之色变的战术奇才季夏灼!

      这人身份颇为传奇,早些年是闵王爷为质齐国的奴婢,但就是这位奴籍出身的女将,心狠手辣、杀伐果断,破釜沉舟接连灭宣、赵,以及最后的齐国,坑杀宣国六十万俘虏,恶名昭著,传闻有道士远远看过,观其气,有罗刹死气,是命定不得好死的地狱厉鬼转世。但这话,就算给一百个胆子也没人敢当着她面说。

      皇帝闻言也不自觉端坐。

      “齐国最后的俘虏已在殿外,要杀要剮,请皇上决断。”

      季夏灼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像她长年不离身的铁甲,锋利而冷硬。

      话落片刻,一道凄苦的女声响起。

      “哈哈哈哈哈大侄子,就是这么见过你姑奶奶的?”褚嫣发鬓已乱,嗓音沙哑而绝望,肆意回荡在金銮殿中,但那种将困兽逼至绝境的疯狂,却是曾经最尊贵的上位者骨子里才有的。

      少年皇帝不可遏制地抖了三抖。

      浓艳的绣金华服像极了残阳西坠前最后一抹浓血,美得惨烈。

      “她是疯了吗?”有人畏缩地窃窃私语。

      泱泱齐国,本是战国里最国富兵强的富庶之邦,民风开放豪爽,重实用和格物之术,选贤举能不避女子和贱籍。

      武商太后,堂堂九五之尊更是励精图治、力挽狂澜,创“商武中兴”。

      然成王败寇,如今一朝为虏,令人扼腕。

      梁始皇程脀的母妃有齐国皇室血统,褚嫣乃是前齐怀帝的三公主,若是放在寻常人家,自然当得起一声姑奶奶。然天家从不讲情分,血亲反而是杀戮的依据。

      “哈哈哈哈哈季夏灼?季兰若!哈哈哈哈哈哀家就算化了厉鬼也绝不饶你们——咳咳咳!”褚嫣双目腥红,癫狂地咆哮,嘴角流出血沫,踉跄着往前走去,当真如她所言,像个女鬼。

      仿佛跟自己毫无关系一样,季夏灼完全无视来人的咒骂,抬起铁掌略微接触,褚嫣就噗通跪倒在地,狂言谵语瞬间止住。

      上辈人,或者说他不曾参与过的前朝的兴衰恩怨都汇聚在了这一幕,始皇帝怔愣半晌,这才回神,“齐国纵然与我朝不共戴天,然我大将军已收复其邦,这疯女人区区一介女流之辈,要不就流放了吧?”

      皇帝说话时还是习惯性看向季夏灼,目光充满征询,但文武百官都倒吸一口凉气!季夏灼也是破格的女将,大梁素来讲究尊卑有序、男女有别。但再硬的规矩传统,也要分人,面对这位冷面阎罗,谁都不敢说半个不字儿。

      期间阁老彼此暗使眼色,不知这番话是出于新皇的年幼无知、口不择言,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有心敲打,毕竟八十万大军的虎狼之师多年来只认这一个主。

      季夏灼面上滴水不漏,垂眼冷冷瞥了地上的女人,“不可。此人阴损狡诈、暴虐无道,更有狼子野心,若是轻易放过,必然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从刚才起,想就势谄陷这只剪掉爪子的母狮的文官们被抢了词。

      百官安静极了,“暴虐”这盆脏水谁来泼都可以,但一个坑杀六十万活人的说出来就很诡异。更何况那武商太后更是和这俩字半点沾不上边。

      皇帝:“我、咳,朕方才并非有意针对季将军,季将军莫怪,将军说的有理,三哥闵王爷有什么看法?”

      有人回禀说闵王病了,在府中卧床不起。

      皇帝:“既如此,那就全听季将军的吧。”

      季夏灼微微点头,“眼下天子忙着新朝的祭礼事宜,臣请暂将罪人褚嫣打入天牢,严加看管。”

      年轻的皇帝如释重负,说了声好,高兴地退了朝。

      “季夏灼!”褚嫣目眦欲裂,喉咙像要喊出了血,却一点声都发不出,猛然向致使她国破家亡的仇家扑去,却被一脚踹翻在地,世界在她眼中天旋地转,她死死盯着逐渐远去的人影。

      她没再停下来回头看她,哪怕一眼。

      头痛欲裂,心似万千寒刃剜搅,近乎濒死的回忆走马灯般映在涣散的眼底,每个刻骨铭心的时刻居然都离不开那个身影:咫尺生死的舍身相救、患难与共的生死相随、温言细语的不离不弃,多年情分早已刻骨,到头来也不过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原来,只有她一人当了真。

      兵临城下,山河恸哭之时,她作为一国太后没掉一滴泪;一朝为虏,囚车游市之际,她高昂的头颅不曾低下分毫。但是此刻,支撑她宁折不弯的傲骨已然被人踩在脚下,化作自作多情的齑粉。

      褚嫣沉沉阖上眼,眼尾的红妆在苍白如冰的脸上滚出一道残血。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乡音如一支泣血的苦曲,让心若死灰的白骨腐朽出凄厉的黄粱美梦。

      齐国是富庶之地,王室用制更是极尽华贵奢靡,在山河表里尚未沦陷前,荣华贵女安寝的太和琉璃殿,流珠晃人眼,瑞脑熏云边。

      她是出身皇家的最小的公主,是天生要享尽荣宠的富贵命。虽为女子,却有幸生在重女的齐国,就连她自己也以为能够一辈子当个无忧无虑的江湖闲人,稍微勤快点,也能富甲一方,万一破了产业,随便抱个亲戚都是天家显贵,白养她个混吃等死的连嘴皮子都不必动。

      但是,将她坑毁至此的,不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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