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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上元节那日最后一点温暖的记忆是一碗米酿。
      蘅芜酒量极差,她娘一向不许她饮酒。但今日毕竟是生辰,杜苍柏偷偷留了一碗在后厨,入了夜,就招呼她去喝。
      蘅芜笑的像偷了腥的猫儿,一口一口,珍惜的尝着。
      “爹,米酿好甜!”
      “爹,我怎么听见有人在敲咱家的门?我醉了吗?”
      夜已深了,月上中天,家家户户都歇下了,街坊邻居、店里伙计就算有事,也不会如此粗鲁无礼的砸门。

      杜苍柏眼皮一跳,他按住蘅芜:“爹去瞧瞧,你呆着别动。”
      蘅芜没听,她跟着杜苍柏身后往家门口走。管家老李早就歇了,这会儿刚打着哈欠披着衣服出来,手才碰上门栓,砰的一声,大门猛地撞开,把老李撞倒在地。
      “唉哟,老朽的腰!”老李倒在地上呻吟。
      “何人如此无理——”
      杜苍柏火冒三丈,迎面一看,又噤了声。
      门外,皇城司披甲执锐,手中火把照亮小小的街坊,几乎像燃着通天的火焰,直烧到天边。
      杜苍柏讷讷不敢出声,冷汗早已浸透后背。深更半夜,皇城司破门而入,恐怕是大祸临头。

      蘅芜跟在杜苍柏身后,她眼前发花,一碗米酿下肚,神志一会儿像在飘,一会儿像在坠,恍惚间好像听见那皇城司的人在念圣旨。
      全因爹爹从蛮夷带回的天星花,贵妃落胎,全家流放百越。天星,天星如何能使人落胎?进宫的花卉名单全家慎之又慎,每一种都是清楚了习性药性,全家闻过碰过,又经过进宫多少道检查。就算疏忽,为什么要全家流放?
      6岁以下孩童赦免,可全家只有紫藤6岁以下,她还说不清话,独自留在临安,又有什么活路?
      全家被从床上揪起来,在院子里跪了一地。娘在哭,三婶在哭,紫藤在哭,她却摇摇晃晃的站着,眼里一滴泪也没有,只有满院通明的火光,来往的官差,奔逃的仆人,往日被她和爹爹爱若珍宝的名贵山茶、梅桩盆景、春兰墨兰、牡丹芍药,在混乱中翻倒在地。盆碎了,枝条折了,未及开放的花苞碾进泥里,红的白的粉的,柔软如绸缎的花瓣零落一地。
      “蘅芜,蘅芜!快跪下!”
      蘅芜的视线从满地落花挪开,定在杜苍柏脸上。
      怎么才几息功夫,爹看着像老了十岁?

      她膝盖一弯,正要跪下,转头看见娘在旁边跪着,还未来得及披上厚袄,捂着心口咳嗽。
      流放百越,百越多瘴,娘的咳疾如何受得了,至少得把药带上。
      她膝盖又打直了,转身往屋里跑。
      还没跑两步,后背剧痛,她往前一扑,不知怎么倒在地上。
      “放开我,我要去取娘的药,放开我!”
      肩膀被铁铸的手指按着,按在地上,她拼了命也挣不动。她惨白的脸蛋也跟红的白的粉色花瓣一样,被踏进泥里。
      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官兵的黑色靴子,一双双跪着的膝盖,满地乱滚的花盆。
      “哈哈哈哈放开我放开我!啊哈哈哈哈哈!”几道粗俗的声音好像是在嘲笑她,但她不在乎,她只能听见娘的哽咽的声音,在叫她。
      “蘅芜,蘅芜,咳咳,快跪下,娘不要药,官老爷,求求你们放过她吧!”

      蘅芜更用力的挣扎起来,肩膀上那令人作呕的力量莫名一松,刺啦——
      蘅芜愣了愣,转头去看,肩头的衫子被扯开一道口子,白生生的肩膀露了半截,憧憧火光照耀下,白的惊人。
      杜苍柏扑上来要推开那人,却被人一把攘开,摔在地上。
      “老苍头滚开,做什么态,等到了琼州百越,有你们受的!要我说,被那蛮人玩还不如被爷玩呢,是吧?”
      又是一阵粗俗的笑声,听在蘅芜耳朵里,好像一群狗,一群猪,一群牲畜,却不像人。

      肩头的力劲稍稍松了些,蘅芜悄悄伸手,往腰间里摸。
      还好,今日去郊外,回家还未换衣裳。她备着的防身粉还在荷包里。
      她把荷包扯开口,往后一扬。
      “啊!&¥#&”一连串脏话冒出来,按着蘅芜的手换到了他自己脸上,那官兵被蘅芜特意调制的辣椒粉、悬铃木毛絮、葎草毛刺、苍耳果实混成的防身粉扬了一脸,眼睛立刻肿成两个包,睁都睁不开,只能捧着脸惨叫。
      周围其他的官差又哄笑起来,有人在说一个连个小娘子都制不住,老三你真废了,啊哈哈哈哈,且容她跑两步看看,跑了再杀,岂不有趣。
      蘅芜没在意他们说什么,她只知道按着的力道松了,便一下子翻身爬起。头晕想吐,往日熟悉的家里火光似鬼影,她脑子似乎被米酿弄得钝了,只知道娘的药在里屋。

      蘅芜踉踉跄跄跑了两步,背后忽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风声,还有家人们哭叫的声音,她回过头,一柄雪亮的长刀往她颈间砍来,她瞳孔骤然放大,徒劳的举起手臂去挡,脚下踩到翻倒的花盆,又摔在地上。
      锵。
      小而清脆的一声,长刀偏了两寸,从她颊边擦过,割断一缕发丝,飘飘扬扬落在地上。
      举着长刀的人回过身刚要骂人,忽然又把粗话吞回去。官差们粗鄙的笑声忽然停了,家人们呜咽的声音也压抑下去。
      “卫都统制。”
      皇城司领头的抱拳弓腰,官差们左右看看,也连忙一道行礼。
      蘅芜往门口看去,又是一队兵将,领头的那个身着的甲胄看着眼熟,她脑子里迟钝的转了圈,才想起来,是傍晚在河溪街见过的那个骑士,高头大马穿街而过。
      那时候贵妃还未小产,家里还没进官差,她还是杜家花户家里千娇百宠的小女儿,不是即将流放的罪奴。不过几个时辰,现在想来却有如隔世。
      他来这里做什么?

      他还是一身甲胄,连头上的兜鍪也没摘,只是沉默的站着,像一座沾了血气的铁浮屠。从他身后走出来一个太监,手里捧着的东西倒是眼熟,几刻前,皇城司刚在门口宣读过,如今又来一道。也不知道小小的花户杜家今日怎么如此热闹,一夜之间,连宣两道圣旨。
      “彭天承运皇帝,诏曰:
      都统制卫凛战功彪炳,忠勇可嘉。请婚杜家女,念戍边劳苦,特旨恩准,择日完婚。钦此。”
      念完,公公干巴巴的道了声喜,大约是这流放抄家又赐婚的场面太过奇异,纵然是八面玲珑的宫里人,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吉祥话来说,卷好圣旨便溜之大吉。
      杜家院子里一时陷入诡异的寂静,蘅芜跪坐在地上,方才脚踝被碎花盆的瓷片割伤,反倒痛的她神志回笼。

      请婚杜家女,家里的表妹们还未及笄,到了婚龄的只有自己。
      可她根本不认识他,为什么?晏朝律例,女子成婚前随父家,成婚后随夫家。抄家流放,成婚的女儿不在名录。这是。。。。。。在救她?
      蘅芜诧异的看着那骑士,他却没看她一眼,只是走到跪着谢恩的杜苍柏面前,将他扶起来,低声说了几句话。
      离得远,蘅芜听不清,只看到杜苍柏惊疑恐惧的神色忽然一变,两行老泪滚滚落下,脸上一时狂喜,一时又担忧悲伤,混着浑浊的泪,几乎像得了疯癫之症。

      “蘅芜,你过来。”
      杜苍柏抹了抹眼泪,冲蘅芜招手。
      蘅芜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过去,跪在杜苍柏身边。几个官差想阻拦,但卫凛带来的兵把手按在剑柄上,皇城司的人又不动了。
      卫凛就站在杜苍柏旁边,身板挺拔如松,腰间佩剑,骨节分明的手按在剑柄上。往上看,兜鍪遮住了脸,阴影里有一双眼神锋锐如刀的眼睛。蘅芜几乎能感受到灼热的、不加遮掩的视线,像狼,像塞外饿了三年的凶狠的猛兽,沉默的灼烫着她裸露在外的肩膀。

      “爹。”蘅芜低下头避开那让她浑身不舒服的视线,小声叫道。
      “蘅芜,乖囡囡,卫将军是在救你的,往后就剩你一个人在临安,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爹和你二叔三叔他们,会照顾好全家的,别担心,你自己要好好的——”
      “爹!”蘅芜终于落下泪来,“爹,什么意思?不是全家人在一起吗?”
      杜苍柏伸出手,把蘅芜脸上的泪珠抹掉,那只平日里稳稳的握惯了花锄的手,此时抖的像暴风雨里的老柏树。
      “蘅芜乖,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紫藤!”杜苍柏说不下去了,喉头哽着。
      蘅芜几乎没法理解,原来还有比全家流放更糟糕的事情,那就是全家流放,却留她一人在临安,还要嫁给这个,这个铁浮屠一样,狼一样的男人。
      爹怎么会同意?她宁愿跟着全家一起去琼州,去百越,去蛮夷,哪怕死在途中,那也是和家人一起,那也比孤零零留在临安嫁给这叫人害怕的人要好。

      “爹,我不要,我不要嫁人,我要跟全家一起去琼州!”
      “蘅芜!”杜苍柏伸手捂住蘅芜的嘴,“别乱说,这是赐婚啊!”
      说着,又低下声来,在蘅芜耳边轻声而急促的说道:“天星无毒,此事必有隐情,你留在临安,全家还有平反的希望,知道吗?”
      蘅芜浑身发寒,她惊恐的看着杜苍柏,只知道摇头。
      “爹,我不行,我做不到——”
      从小到大,全家都把她当成易碎的蘅芜兰芷来养,若不是她天生就爱花草,连家里的生意都不用她操心,街坊都笑她家把花户家的女儿当成贵人小姐来宠爱。
      不管在外面如何聪敏机警,到了家里爹娘身边,她从来没受过一丝压力,骤然之间,却背上了查清真相救回全家的担子,她下意识就要摇头。
      然而,没有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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