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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十五章节,案头星子与浅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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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酎只觉得眼皮像坠了铅块,连抬手撑住额头的力气都快没了。
办公桌上的文件还摊开着,油墨味混着窗外飘槐来的花香,反倒成了催眠的引子。
他胳膊一屈,半边脸颊埋进微凉的臂弯里,呼吸渐渐沉了下去,额前的碎发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连带着肩头的疲惫也慢慢松缓下来。
两个小时的时光在寂静里悄悄溜走,阳光已经爬上窗台,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斑。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笃笃,笃笃,不疾不徐。
“小酒杯,该吃早饭啦。”左目的声音像浸了温水,带着点笑意,把施酎从浅眠里轻轻捞了出来。
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眼角还沾着点生理性的湿意,发梢被压得有些凌乱。
门“咔嗒”一声被拉开,晨光顺着门缝涌进来,刚好落在左目带着笑意的脸上。
施酎眨了眨眼,还没完全醒透的嗓音带着点沙哑,“……这么快?”
左目挑了挑眉,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尾音带着点促狭的上扬,“什么这么快?我还特意瞅着时间来的,就怕你没睡够,再把我这好心当成驴肝肺。”
施酎还没彻底从倦意里挣脱出来,只是含糊地应了声“哦”,眼神还有些发飘,视线落在左目身后的走廊上,像是在确认什么。
“还愣着?”左目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指尖带过一阵轻快的风,“再磨蹭食堂的油条都该凉透了,走了走了!”说着就伸手去拉他的胳膊。
施酎这才回过神,挣开他的手往屋里瞥了眼,声音还有点闷,“他人呢?”
“早去食堂占座了呗。”左目摊摊手,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伙,等饭的耐心比猫还少,能留着肚子等咱们就不错了。”
食堂里蒸腾着热气,油条的酥香混着米粥的甜糯漫在空气里。
施酎端着一碗八宝粥找过来时,左目正把刚咬了一口的烧饼往碟子里放,芝麻粒随着动作簌簌落在桌面上。
冯初诺则慢条斯理地用勺子搅着碗里的豆浆。
三人刚在长条桌旁坐定,左目就往后一靠,手往额头上一拍,那声“完了完了”带着点夸张的哀叹,在嘈杂的食堂里都显得格外清晰。
“眼瞅着要开学,我那课件连个影子都没有呢!”他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语气里满是临阵磨枪的焦虑。
冯初诺抬眼看了他一下,勺子往豆浆碗里一沉,溅起小小的水花,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那你就慢慢做呗。”
“哪来得及啊!”左目立马驳回,身子往前倾了倾,眉头皱得更紧,“那玩意儿排版、找资料,麻烦死了,想想就头大。”
“嫌麻烦?”冯初诺挑了下眉,把勺子里的豆渣吹了吹,“那就别按教案来了,想讲什么讲什么,随性点。”
“那哪儿行!”左目摆着手,一脸嫌弃,“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最后还不得拐到些有的没的上?太杂了,不像上课,像唠嗑。”
“哦?”冯初诺把勺子往碗沿一磕,发出清脆的一声,嘴角勾起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平时上课,不就总跟学生聊这些?上次是谁讲着讲着,从生物学扯到隔壁班老师的穿搭上去的?”
左目被噎了一下,挠了挠头,脸上闪过点不自在,拿起桌上的烧饼狠狠咬了一大口,含糊地嘟囔,“那不是偶尔嘛……”
施酎在旁边喝着粥,听着两人斗嘴,嘴角悄悄弯了弯,粥的甜味好像都更浓了些。
左目正嚼着烧饼,忽然眼珠一转,那点焦虑劲儿瞬间敛了去,嘴角勾起抹不怀好意的笑。
他慢悠悠转过头,目光直往施酎那边瞟,眼神里的“算计”藏都藏不住,活像只盯上了鸡窝的黄鼠狼。
施酎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几乎在左目转头的瞬间就察觉到了,握着粥碗的手指紧了紧,下意识地往旁边偏了偏头,避开那道过于热切的视线,低头继续喝粥。
勺子舀起的动作不紧不慢,粥滑入喉咙的声响清晰,仿佛压根没看见左目的小动作。
“嗯……小酒杯~”左目拖长了调子,声音里裹着点刻意的讨好,尾音都带着钩子,“你看这课件……要不你帮我弄弄?”
施酎刚咽下一口粥,头都没抬,吐出两个字,干脆利落,“不做。”
“别啊!”左目往前凑了凑,脸上堆着笑,语气里满是吹捧,“你做课件那叫一个厉害,条理清楚,重点突出,实力摆在那儿呢!”
旁边的冯初诺听得直皱眉,手里的勺子往碗里一放,发出“当”的一声,带着点无语的嘲讽,“他做的你看得懂?”
“谁说我看不懂!”左目立马梗着脖子反驳,随即又有点心虚地嘟囔,“就是……就是他不爱写注释而已,不然我肯定明白。”
冯初诺嗤笑一声,挑眉看着他,“谁做课件还特意写注释?你自己做的时候写过一个字吗?还好意思要求别人?”
左目被堵得没话说,张了张嘴,最后只能把剩下的半块烧饼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着什么,眼睛却还不死心似的往施酎那边瞟。
施酎像是没听见这场争执,依旧慢悠悠喝着粥,只是耳根悄悄泛起一点浅红。
左目嘴里的烧饼还没咽净,听见冯初诺的话也不恼,反而眼珠一亮,像是突然摸到了谈判的诀窍。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手肘往桌上一撑,压低声音抛出诱饵,语气里带着点“我可下血本了”的慷慨,“这样,我帮你发LB,你那份我也一揽子包圆了,分文不取!就换你帮我把课件弄出来,怎么样?”
施酎这才抬了抬眼,睫毛轻轻颤了颤,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他微微垂下眼帘,声音放得轻了些,带着点不好意思的谦虚,“我生物学没你教得好。”
“嗨,这有啥!”左目大手一挥,脸上堆着满不在乎的笑,眼里却闪着“你可别推辞”的急切,“有你这份功底就够用了,我不挑!能把框架搭起来,重点标出来,就比我对着空白文档发呆强百倍!”
他说着,还特意往前凑了凑,眼神里的期待几乎要溢出来,活像只等着主人点头的大型犬,连冯初诺都忍不住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冯初诺把最后一勺豆浆喝完,放下碗时瓷勺磕在碗边,发出清凌凌的一声。他抬眼看向左目,眉峰微挑,语气里带着点冷峭的讥诮,“他不情愿就算了,不要总是强求别人,做那样子给谁看?不能把他的观点还给他自己吗?”
左目被他说得缩了缩脖子,却又不肯罢休,转头冲冯初诺挤出个讨好的笑,语气里带着点耍赖的亲昵,“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诺诺——”他拖长了调子,故意把尾音拐了个弯,“你也知道,你那生物学实在算不上拿手啊。要是你生物学能拿得出手,我哪儿用得着求小酒杯?保管天天黏着你,让你给我做课件,求到你点头为止!”
他说着还冲冯初诺眨了眨眼,那副“我可不是偏心”的模样,倒像是在撒娇。冯初诺瞥了他一眼,没接话,只拿起桌上的纸巾慢悠悠擦着嘴角,眼底却滑过一丝无奈的笑意。
施酎看着他这副模样,抿了抿唇,没立刻应声,只是低头舀粥的动作慢了半拍。
左目忽然凑近施酎,肩膀往他胳膊上一搭,拖长了调子喊:“小酒杯~”尾音绕着弯儿,带着股不怀好意的雀跃。
他眼珠一转,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听说今年新来的这批新生里,好看的姑娘小伙一抓一大把,要不要我给你留意留意,给你撮合一个?”
施酎刚喝进嘴里的半口粥猛地呛在喉咙里,喉结急促地滚动了两下,脸瞬间涨得微红。
他咳了两声才顺过气,抬眼看向左目时眼神里还带着点狼狈,声音都发紧,“不、不用了。”
“嘿,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左目拍着他的背笑,“都快40的人了,该找个伴儿了!我把你联系方式给他们?保准有人主动找你。”
“还有八年。”施酎抿着唇,声音不高却很清晰,像是在认真纠正一个数字。
左目却摆手,“换个角度想,不就只剩一年了?你眼看就要高升,到时候更没时间琢磨这些,现在不抓紧机会?”
施酎忽然抬眼,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里带着点冷不丁的犀利,“那你前几天在草稿纸上写的摩斯密码题目,解出来的含义是‘给我找对象’?”
左目脸上的笑一下僵住,眼神飘忽着往旁边瞟,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两声,“那、那哪儿能啊,就是随手写着玩的,练练手罢了……”
说话时耳朵尖悄悄红了,活像被戳穿了恶作剧的小孩。
施酎正拿着餐盘往回收处走,指尖捏着边缘的弧度都透着股沉稳,听见左目的话,脚步稍顿,侧过脸时眉峰轻轻蹙着,声音混在食堂的嘈杂里,倒显得格外平静,“我年纪大,不合适。”
语气里那点淡然,像碗里凉透的汤,没什么热气,却也藏着点说不出的怅然。
左目“啧”了一声,几步追上来,胳膊往他肘弯里一挎,硬是把他往回收台的方向带了带,嗓门亮得能盖过远处窗口的吆喝。
“你这叫年纪大?那隔壁体院的李教练,都年过半百了,上周不还托我给他介绍对象呢?人家天天举铁练得一身腱子肉,说起找对象那股劲儿,比年轻小伙还冲!你这顶多算‘优质单身股’,瞎谦虚什么!”
他说着还伸手在施酎胳膊上拍了两下,力道不轻不重,像是在敲醒什么似的,眼睛瞪得溜圆,那表情活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施酎被他拽得踉跄了半步,餐盘里的空碗轻轻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叮当声,他抬眼瞥了左目一下,眼底泛着点无奈,嘴角却悄悄洇开一丝浅淡的恼怒。
施酎把空餐盘塞进回收传送带,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转过身,看着左目那副不依不饶的样子,眉头拧成个浅浅的结,语气里带着点被缠得没辙的妥协,“你别烦我了——我给你做课件还不行吗?”尾音里那点无奈,像被揉皱的纸,摊开了全是纵容。
左目眼睛“唰”地亮了,像突然被点亮的灯泡,刚才还挂在脸上的嬉皮笑脸瞬间换成了毫不掩饰的雀跃,拍着手道,“好!这可是你说的!”生怕施酎反悔似的,特意加重了语气。
“对,我说的。”施酎瞥他一眼,伸手扯了扯被左目拽皱的袖口,声音里总算松快了些,带着点“这下你该满意了”的意味。
“耶!太好了!”左目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得差点蹦起来,转身就冲不远处正端着餐盘的冯诺喊,“诺诺!你听见没有?他答应给我做课件了!”那嗓门,恨不得让整个食堂都听见,脸上的笑像炸开的烟花,灿烂得晃眼。
冯诺刚把餐盘放在桌上,闻言抬头看了看这边,嘴角扯了扯,慢悠悠地应了声,“哦,听见了。恭喜恭喜。”
脸上的表情却明摆着写着“你们俩又在闹什么”的疑惑,眉梢还挂着点习以为常的无奈,像是在看两个没长大的孩子。
施酎早已习惯左目的咋咋呼呼,他整理着自己的外套,头也不抬地补了句,“先说好了,到时候看不懂,可别再来烦我。”
语气淡淡的,却藏着点“丑话说在前头”的认真。
“行行行,不烦你!”左目满口答应,拍着胸脯保证,“我自己查资料,实在搞不懂……再说!”最后几个字说得飞快,眼里却闪过一丝狡黠,显然没打算真的“不烦”。
晨光刚漫过操场的围栏,把跑道染成一片淡金。冯初诺和左目并肩走着,脚步踩在微凉的塑胶地面上,发出轻浅的沙沙声。
左目手里转着个空矿泉水瓶,瓶身反射着细碎的光,偶尔没抓稳,瓶子在掌心打个转,又被她慢悠悠捞回来。
他的影子被初升的太阳拉得斜长,跟着脚步一晃一晃,扫过跑道边发着嫩芽的草坪。
冯初诺垂着眼,视线落在自己和左目交叠又分开的影子上,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他抬手轻轻按了按,指尖碰到带着凉意的发丝。
不远处的篮球架下,几个早到的学生正在投篮,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隔了段距离听来,倒像是给这安静的清晨打着节拍。
宿舍楼的方向静悄悄的,某扇窗户紧闭着,窗帘拉得整齐,施酎此刻正待在那片被晨光隔在外的安静里,对着电脑屏幕,指尖在键盘上敲出细碎的声响。
跑道上的两人没说话,只是慢慢走着,身影被阳光越晒越暖,像两株在晨露里舒展的植物,安静地消磨着这刚刚开始的早晨。
晨光从窗帘缝隙里斜斜钻进来,在施酎摊开的课件表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
他捏着红笔的手指悬在纸页上方,笔尖在“重点章节”那栏顿了顿,轻轻圈住几个字眼,墨水在光滑的纸面上洇开小小的圆晕。
桌角的草稿纸已经堆了薄薄一叠,最上面那张画满了歪歪扭扭的流程图——箭头绕着圈,方框里的字被划了又改,有的地方还用荧光笔涂出一片模糊的色块。
施酎忽然停下笔,抓起橡皮擦在“步骤三”那里用力蹭了蹭,橡皮屑簌簌落在桌沿,像撒了把细白的盐。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目光落在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里。
窗外的机械鸟鸣又漫进来时,他忽然眼睛一亮,抓起笔在草稿纸边缘飞快地画了个简笔画,一个小人举着放大镜,旁边歪歪扭扭的写着“拆成3个小模块”。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混着键盘偶尔被按响的轻音,在安静的宿舍里,成为了唯一的杂音。
课件表上的红圈越来越多,草稿纸上的线条却渐渐变得清爽。
施酎抬手抹了把额角,指尖沾了点不小心蹭到的红墨水,他对着那点红痕叹了口气,又低头在键盘上敲下新的标题,屏幕光映在他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
眼角忽然泛起一阵涩意,像蒙了层细沙似的磨得人睁不开。施酎腾出一只手揉了揉,指腹蹭到温热的泪意,才想起桌角的眼药水。
他拧开瓶盖,头微微后仰,冰凉的液体顺着眼缝滑进去,瞬间激得睫毛簌簌打颤,多余的药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聚成小小的水珠,啪嗒落在草稿纸上,晕开一小片浅痕。
本想撑着再改完最后一段,可眼皮像坠了铅块,连带着视线都开始发飘。
窗外的光线渐渐柔下来,键盘的敲击声越来越慢,最后化作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搭。
他大概是想支着额头歇会儿,肩膀却慢慢垮下来,脸颊贴着微凉的草稿纸,呼吸渐渐匀净,笔尖还松松攥在手里,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只歇脚的蜻蜓停在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