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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你想唤什么,便唤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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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彻底笼罩了皇宫,慈宁宫内却并未如往常般点燃明亮的宫灯,只在寝殿内桌角留了一盏昏黄的烛火,勉强驱散一隅黑暗。
殿门紧闭,门外隐约能感受到一种紧绷的寂静,那是皇帝留下的侍卫在无声地看守,亦是一种僵持。
苏挽霓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江疏影站在她身后,手中拿着玉梳,动作轻柔地一下下梳理着她如墨的长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暴风雨后的宁静,以及某种心照不宣的决绝。
“怕吗?”江疏影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打破了沉默。
苏挽霓从镜中看着她,摇了摇头,伸手覆上她拿着梳子的手,指尖冰凉:“有影姐姐在,不怕。”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只是……我们真的能离开吗?”
皇帝今日受了如此大的冲击和顶撞,岂会轻易放她们走?这重重宫禁,森严守卫,又如何突破?
江疏影放下玉梳,双手按在苏挽霓的肩上,俯身与她一同看向镜中。烛光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模糊地投在镜面上,紧密相依。
“事在人为。”江疏影的语气很平静,带着一种历经风雨后的笃定,“哀家在这宫里经营数十年,总还有些能用的人和……一些不为人知的路径。”她的话没有说尽,但苏挽霓已然明白。太后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只是深居简出的妇人,她手中必然掌握着一些底牌和后路。
“更何况,”江疏影直起身,走到床边,从枕下取出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小盒,打开,里面并非珠宝,而是几枚看似普通的令牌和一小叠银票,“哀家从未有一刻,真正将自身安危、将……我们的退路,完全寄托于他人之手。”
她拿起一枚玄铁所铸、刻着复杂云纹的令牌,递给苏挽霓:“这是早年安排下的,凭此令,可在京畿一处隐秘车马行调动最快的马车和可靠的驭手。”又指了指那些银票,“这些足够我们隐姓埋名,安稳度日。”
苏挽霓接过那枚冰凉沉重的令牌,心中震撼不已。原来,她的影姐姐早已在无人知晓处,为她们的可能铺就了一条生路。
“我们需要等待一个时机。”江疏影走回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看向外面沉沉的夜色,“皇帝此刻必然心神大乱,他会封锁消息,会加强看守,但也会犹豫,会权衡利弊。等他稍稍冷静,试图与哀家谈判,或是寻其他宗室长辈前来转圜之时,便是宫禁看似最严,实则内部人员往来最复杂,守卫最容易出现疏漏的时候。”
她的分析冷静而缜密,仿佛在布局一盘棋。苏挽霓看着她沉静的侧脸,心中最后一丝不安也消散了。她走到江疏影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共同望向窗外那被高墙分割开的、四方的夜空。
“我都听影姐姐的。”苏挽霓轻声说,将头靠在她肩上。
江疏影揽住她的肩膀,低声道:“不会等太久。三日,最多五日。”
接下来的两日,慈宁宫对外称太后凤体违和,需绝对静养,谢绝一切探视,连皇帝亲自前来,都被挡在了宫门外。宫内气氛压抑,宫人们行事愈发小心翼翼,但太后与皇后的日常用度并未削减,仿佛那日的惊天冲突从未发生。
苏挽霓配合着江疏影,白日里或是看书,或是对弈,或是照料窗台那几盆精心养护的海棠,神态平静,甚至比往日更显温顺。只有到了深夜,两人在帐幔之内低语时,才能感受到彼此心中那份对自由的渴望与决绝。
第三天夜里,子时刚过,万籁俱寂。
江疏影悄然起身,并未点灯,只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迅速换上了一身早已准备好的、料子普通颜色暗淡的深蓝色布裙,又将长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挽起。苏挽霓也依样换上素净的衣衫,褪去了所有钗环。
两人相视一眼,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坚定。江疏影拉起苏挽霓的手,走到寝殿最里侧的一面书架旁。她伸手在书架侧面一个不起眼的雕花处按了几下,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书架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暗门,门内是向下的石阶,深不见底,透着阴冷潮湿的气息。
这是一条连苏挽霓都不知道的密道。
“跟紧我。”江疏影低声道,率先踏入黑暗。苏挽霓毫不犹豫地跟上,紧紧抓住她的衣角。
石阶陡峭而漫长,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霉味。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点微光。出口隐藏在一座废弃宫苑的枯井之中。
当两人从井口攀出,重新呼吸到宫外清冷自由的空气时,东方天际已隐隐泛起鱼肚白。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静静地停在巷口阴影处,车夫是个面容普通、眼神精干的中年人,见到江疏影,只是沉默地行了一礼,便掀开了车帘。
江疏影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在晨曦中显出巍峨轮廓的皇城,目光复杂,却无留恋。她紧紧握住苏挽霓的手,决然道:“我们走。”
马车碌碌,驶离了这座承载了她们无数荣耀、束缚、爱与痛的牢笼,向着未知的、却属于她们自己的天地,疾驰而去。
宫墙之内,天光渐亮,新的一日即将开始。而有些人,有些事,已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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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黎明前的薄雾中疾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而急促的声响,仿佛是她们逃离桎梏的心跳。车厢内陈设简单,却铺着厚实的软垫,隔绝了清晨的寒意。
苏挽霓靠在江疏影肩头,透过微微晃动的车帘缝隙,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从寂静的坊市到逐渐出现早行人的官道,从巍峨的皇城轮廓到开阔的郊野。这一切都显得如此不真实,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自由。
江疏影一直握着她的手,掌心稳定而温暖。她没有说话,只是偶尔透过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眼神警惕而冷静。
“我们……真的出来了?”苏挽霓轻声问,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恍惚。
“嗯。”江疏影低头看她,伸手将她耳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轻柔,“出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苏挽霓略显苍白却难掩兴奋的脸上,连日来的紧绷与筹谋,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慰藉。她轻轻叹了口气,将苏挽霓更紧地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低声道:“睡一会儿吧,路还长。”
苏挽霓确实感到一阵疲惫袭来,身心俱疲后的松弛让她眼皮沉重。她安心地闭上眼,在熟悉的冷香和规律的颠簸中,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鸟鸣和更加清新的空气唤醒。睁开眼,发现车帘已被卷起,窗外已是天光大亮,马车正行驶在一条林间小道上,两旁树木葱郁,远处山峦起伏。
“醒了?”江疏影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她已换下了那身深蓝布裙,穿着一件更显家常的月白色素缎襦裙,未施粉黛,长发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起,少了几分太后的威仪,却多了几分江南女子的清雅婉约,仿佛只是寻常人家出行的夫人。
苏挽霓看着她这般模样,一时有些怔忡。这样的影姐姐,陌生又熟悉,让她心尖发软。
江疏影递给她一个水囊和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点心:“先垫垫肚子,前面快到驿站了,我们在那里换马,稍作休整。”
苏挽霓接过,小口吃着点心,目光却忍不住一直流连在江疏影身上。离开了那座金丝牢笼,仿佛也卸下了她身上一层无形的枷锁,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而真实起来。
“影姐姐,我们现在去哪里?”苏挽霓好奇地问。
江疏影望向窗外连绵的青山,目光悠远:“去江南。哀家……我年少时出征南巡,曾路过一处地方,依山傍水,民风淳朴,景色甚美。当时便想,若能在此终老,亦是幸事。”她收回目光,看向苏挽霓,眼中带着温柔的憧憬,“我们在那里置办一处小院,不必太大,但要安静,院中定要种上海棠。你可喜欢?”
苏挽霓想象着那画面,青山绿水间,一座小院,海棠花开,只有她和她的影姐姐……她用力点头,眼中闪着光:“喜欢!只要和影姐姐在一起,哪里都好。”
马车在一个偏僻但整洁的驿站停下。车夫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办事利落,很快换好了马匹,补充了饮水和干粮,并未引起任何注意。
再次上路时,日头已经升高。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在车厢内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挽霓靠在江疏影身上,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心中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期待。
“影姐姐,以后……我该如何称呼你?”苏挽霓忽然想到这个问题。离开了皇宫,“太后”、“皇后”这些称谓自然不能再用了。
江疏影闻言,微微一笑,指尖轻轻卷着苏挽霓的一缕发丝,柔声道:“在外人面前,便唤我‘姐姐’吧。私下里……”她顿了顿,眼中漾起促狭的笑意,“还是‘影姐姐’,或者……你想唤什么,便唤什么。”
苏挽霓脸颊微红,心里却甜滋滋的,她仰起头,在江疏影耳边飞快地、用气音唤了一声:“娘子……”
江疏影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耳根竟也悄悄染上一抹绯色,她伸手轻轻捏了捏苏挽霓的脸颊,嗔道:“顽皮。”语气里却满是纵容与宠溺。
马车继续向前,将皇城的阴影远远抛在身后。前路或许仍有未知,但此刻,车厢内弥漫着的,是相依为命的温暖,和奔向自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