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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薄荷与草稿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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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半,贺砚裴的工作室还亮着灯。
落地窗外是都市的霓虹,车流像融化的金子,在柏油路上缓缓淌动。但这些都没能闯进贺砚裴的视线——他正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建筑模型,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滑到了鼻尖,他也没腾出手去推。
“咔哒。”
门被轻轻推开时,带着一阵清冽的薄荷香。贺砚裴的手指顿了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还没忙完?”宋稀雨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擦过心尖,“我炖了番茄鱼,给你带了点。”
贺砚裴这才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把人拉进怀里。宋稀雨比他矮了一个头,埋在他胸口时,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着点图纸的油墨香。
“快了,”他低头蹭了蹭她的发顶,“刚改完第三版结构,甲方那边催得紧。”
宋稀雨从他怀里退出来,把保温桶放在桌上,打开时,酸香微辣的气息立刻漫开来。她盛了一小碗递给他:“先趁热吃点,胃该空了。”
贺砚裴接过碗,视线却落在她手里的速写本上。她总这样,来看他的时候,背包里永远装着画具。此刻她正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借着工作室的暖光,低头在纸上画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在画什么?”他咬了口嫩滑的鱼肉,含糊地问。
宋稀雨抬眸,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曜石:“秘密。”
她故意把速写本往怀里收了收,嘴角扬起的弧度里藏着狡黠。贺砚裴笑了笑,没再追问。他太熟悉她这个样子了,每次画了满意的东西,都像藏着宝贝似的,要等合适的时机才肯拿出来。
他们认识五年了。
从大学校园里的惊鸿一瞥,到毕业后挤在城中村的小出租屋里相互取暖,再到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她成了小有名气的自由插画师,日子像温水慢煮,熬出了稠稠的甜。
贺砚裴很快吃完了鱼,把碗放回保温桶里,起身走到宋稀雨身后。她似乎在专注地描线,没注意到他的靠近。他低下头,视线落在速写本上——
纸上画的是他。
不是什么精致的肖像,就是他刚才低头吃鱼的样子。眉眼微垂,嘴角还沾着点汤汁的油光,连眼镜滑在鼻尖的细节都没放过。线条轻快又温柔,像是带着温度,把他此刻的慵懒和满足,都妥帖地收进了画里。
“宋稀雨,”贺砚裴的声音有点哑,“你偷看我。”
宋稀雨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想合上本子,却被他按住了手腕。他的掌心温热,带着常年握画笔和鼠标留下的薄茧,轻轻摩挲着她的皮肤。
“画得很好。”他说,“比本人好看。”
“才没有,”她脸红了,小声反驳,“是你本来就好看。”
贺砚裴低低地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触的手臂传过来,让宋稀雨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抽走她手里的画笔,在她画的那页空白处,用她的笔写下两个字:
砚裴。
字迹硬朗,和她柔软的线条形成鲜明的对比,却奇异地和谐。
“这样,就完整了。”他把速写本递还给她,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带起一阵微麻的痒。
宋稀雨把本子抱在怀里,像揣着什么稀世珍宝。她抬头看他,灯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眼神里有他读不懂的缱绻。
“贺砚裴,”她忽然说,“我们养的年糕,今天把阳台的薄荷啃了。”
“那小混蛋。”贺砚裴无奈地摇头,“等回去收拾它。”
他们在租住的老房子里养了只橘猫,叫年糕,是宋稀雨捡回来的流浪猫。阳台被她种满了薄荷,说是画画累了闻闻,能提神。年糕总爱趴在薄荷丛里打滚,偶尔还会偷偷啃几口叶子,每次都被宋稀雨追着打屁股,却屡教不改。
“它大概是觉得,薄荷没有我香。”贺砚裴故意凑近她,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脸颊。
宋稀雨被他逗笑了,推了他一把:“正经点,你还没忙完呢。”
她起身收拾好保温桶,又帮他整理了桌上散乱的图纸。贺砚裴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想把时间停在这里。
停在这个有番茄鱼香味、有薄荷气息、有她低眉顺眼的夜晚。
“稀雨,”他叫住她,“下周六有空吗?”
宋稀雨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有啊,怎么了?”
贺砚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捏在手里,指节微微泛白。其实这个盒子他藏了快一个月了,每次想拿出来,都觉得时机不够好,直到此刻,看着她眼里的光,他忽然觉得,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我……”他刚要开口,宋稀雨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表情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到窗边接起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喂?……嗯,我知道了……明天下午是吗?好,我会准时到。”
挂了电话,她转过身时,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谁啊?”贺砚裴把盒子悄悄放回抽屉,不动声色地问。
“没什么,”宋稀雨摇摇头,避开他的视线,“是合作的编辑,问我画稿的进度。”
她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忙完休息,别太累了。”
贺砚裴点头,看着她拿起背包,脚步轻快地走出工作室。门关上的瞬间,他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
刚才她接电话时,他分明看到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是错觉吗?
贺砚裴拿起桌上的速写本,翻到她画他的那一页。旁边是他写的“砚裴”,字迹清晰。他指尖抚过画纸上自己的轮廓,忽然觉得,刚才宋稀雨眼里的光,好像比平时暗了一点。
他摇摇头,把那点异样归结为自己想多了。大概是最近太忙,神经太敏感。
他重新看向电脑屏幕,建筑模型的线条冰冷而精确。只是这一次,鼻尖萦绕的番茄鱼香味里,似乎混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不易察觉的苦涩。
而他不知道的是,走出写字楼的宋稀雨,站在晚风中,用力攥紧了背包带。口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医院发来的短信界面上:
【宋稀雨女士,您的检查报告已出,请明日下午3点至神经内科门诊领取。】
她抬头望着贺砚裴工作室的方向,那扇亮着的窗户像一颗遥远的星。晚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湿了她的眼眶。
她对着那扇窗,无声地说了一句:
“贺砚裴,对不起。”
声音轻得,立刻就被车流的喧嚣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