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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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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只有这一次盛夏,蝉鸣声停了。
一个十八岁的乡村少年,在远方来客暂居的屋子里环视了一圈,终于如梦初醒地发现,对方是真的消失了。
那只海鸥悄无声息的飞走了。
云灿呆呆地坐在床板上,铺好的被子、床单、棉絮,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床头,什么痕迹都没有,干净的不像有人住过,忽然间,他弓下腰捂住脸哭了。
他从来都哭得不声不响,只有薄薄的脊背曲线在宽大的白体恤里格外的明显,绷到了极致。
等哭完了,他才抬起头。
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珠子水洗一般的亮,鼻尖通红的,看着门口提着箱子,不知道该不该进门的瞿溪,嘶哑道:“你站在哪儿干什么?”
瞿溪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淡蓝色的衬衫牛仔裤,可爱的娃娃脸,左耳上还打着两个耳钉。
他根本就不敢进去。
十八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看云灿哭的那么难受,他望过来的眼珠子里有一簇火,看见他之后,就彻底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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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溪回来的第一天,在傍晚请他到桥头的餐馆吃饭,点了七八瓶酒,一口没喝到,被云灿喝了个精光,他小心翼翼地问:“灿烂哥,你还好吧?”
云灿就盯着他。
一直盯着他。
看得他头皮发麻,连粉都嗦不下去了。
云灿笑起来:“我很好啊。”
得,看来是醉了。
他也从没看见过云灿喝这么多的酒,跟他高中失恋的一个哥们儿一样,只能借酒消愁。
但他想,这不算什么。
自从两个星期前得到那惊天霹雳的消息以后,他认为哪怕是一年以后火山大爆发、地球大爆炸、人类灭绝,行星坍塌,都不能让他震惊了。
云灿盯着他嗦粉,脸上红红的,那是酒精上头的绯红,他歪头看着他,像是终于想起了正事儿:“你回来干嘛?”
瞿溪吧嗒一下放了筷子,跟他对视,眼里的情绪很复杂,看得云灿酒醒了一半。
从前的每一次,只要瞿溪直视他,就是受委屈了。
瞿溪说:“我那个亲爸有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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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溪从没想过,狸猫换太子,真假小少爷这种事情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生在挽月河,长在挽月河,没什么大志向,做过最大的白日梦,就是刮彩票中奖,然后他就会带着瞿桂芳,买一个大房子,包一大片稻田,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农场主。
瞿桂芳对他跟对亲生孩子一样,给他熬夜缝衣服,哄他睡觉、给他做好吃的糖糕,两个人感情一直都很好,他有时候也会在夜晚,听见瞿桂芳在喊一个陌生的名字,她说阿难,到妈妈这里来。
他后来才惊觉,原来他叫的是它的另一个孩子。
她的亲生孩子。
知道真相的那天晚上,他与她大吵一架,瞿桂芳哭着说:“我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我错了……”哭的伤心欲绝,心碎不已。
明明她才是那个恶人,可又属她哭的最像可怜人。
她说:“回去吧,回去也好,是我对不起你母亲和你,那个时候,她跟我说到你的父亲,言语里多有憎恨,跟我说如果你生下来,就让你在这里长大,一辈子无忧无虑就好,是我鬼迷了心窍……”
他的心软了。
回望过去的十八年,瞿桂芳从不打他,从不骂他,将他捧在怀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不是亲人,盛似亲人。
他以为自己的父亲早就死了,没想到,他的亲生父亲还活着,就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城市里。
蛙声里,他问瞿桂芳说:“我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子的?”
瞿桂芳说,他母亲是个温柔的美人,而他的父亲则是刻板又严厉的。
那时候他找上门来,听到他的妻子难产生下一个男婴,只有眉头动了动,站在阴影里沉默了一会儿,便走向摇篮,问躺在里面的哪一个是他的儿子,他要把他带走。
鬼使神差的,她将手指向一个沉睡的婴儿,说,这就是宋云筝的儿子。
男人便把孩子抱走,没有寒暄,一身风雪地来,又一身风霜地走了,冷心冷情。
想来也是,他的亲身母亲怀着孕都要逃到这里来,定然与他父亲感情甚淡。
但是,他终究不能心安地呆在这里,第二天,他收拾好行李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