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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金丝雀守则(二) ...

  •   周仕修起床是很干脆的,和我完全是天上地下。

      我伺候他穿好衣服,又帮他打领带,“要是心情不好,就在家多休息一会儿呗。今天早上刚回云州,下午就去公司会不会太累了?”

      我盯着领带,周仕修盯着我。

      “公司的事太多了,缓不了。”

      我趁机撒娇,“反正在家也没别的事,要不要我陪你去公司?”

      周仕修盯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可以,”我只是试探,却没想他竟答应了,“去换件正装,今天晚上带你去个酒会。”

      在一起半年,我只去过他公司两次。

      第一次去是夏末时节。那时我还在追求他,抱着昂贵的花束堵在他公司门口。保安和助理跑过来拦我,我扯着嗓子喊他。

      “周先生!”

      那时他刚接盘公司业务不久,穿着一身灰格纹西装,气质并不似今天这样凌厉。

      我之前调查过,他喜欢冰美人重瓣百合,我便花了大价钱买了一束,又夹了一张写了联系方式的明信片,拼命把花从人群中递出去。

      可是拦我的人太多,那束冰美人被挤得掉在地上,萎靡又可怜。然而周仕修就那样一步步走过来,捡起那束花,饶有兴味地瞧瞧花,又瞧瞧我。

      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夹起深陷花瓣中的明信片,在我眼前一晃,随即转身,走得干净利落。

      那晚过后,我住进这套公寓,成了他的情人。

      第二次是半年前,周仕修带我去公司,见徐敬仁和他爱人。徐敬仁是他在海外最重要的的合作伙伴之一,也是华人。

      他爱人是个脾气和婉的女人,正巧也喜欢艺术。我算是发挥特长,把他们仨都陪高兴了。尤其是徐敬仁的爱人,和我非常投缘,还留了我的联系方式。

      这真是意外收获,我为此高兴了好久。

      因为徐敬仁负责的,是龙口海峡的业务。

      龙口海峡地处东南亚,正是当年“女神号”邮轮出事的地方。

      这场事故害了37个人,其中包括姜丽山。

      “这次先生去东南亚谈事情,还顺利吗?”

      周仕修在开会,我在茶水间和王秘书闲聊。

      王秘书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八面玲珑,而且手握各种八卦,每次聊天都让人收获满满。

      “应该还行吧,”王秘书抿了口咖啡,“这次是钱总助陪周总去的,他回来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啊。”

      捧着热咖啡捂手,我皱了皱眉,“是嘛,我怎么看他好像心情不好?”

      “啧,我可能知道为什么。”王秘书忽然冲我招招手,我就知道肯定有什么小道消息,赶忙凑过头去。

      “这个事儿吧,跟东南亚没关系,但很可能是周总不高兴的原因。”

      “嗯嗯,王秘书您说。”

      “你听了可别着急。”她又卖关子。

      我撇撇嘴,“不可能,你先说说看嘛。”

      王秘书偏过头,却将眸子转到了另一边,“昨天老宅打电话来,让周总去见沈家大小姐。”

      ……嗯?

      脑子飞快地转了一圈,我目瞪口呆,“我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传说中的联姻吗?”

      王秘书见怪不怪,“是吧,周家和沈家是世交,沈大小姐和周总差不多大,还是搞艺术的,特漂亮特有气质。”

      我把半张脸埋进咖啡杯里压惊。

      这么说来,我的情人工作是不是朝不保夕啊。没了生计还好说,要是没了调查当年事故的抓手怎么办?

      “那,那应该算好事吧,为什么周总不高兴?”我感觉舌头有点打结。

      王秘书叹了口气,“那还能为什么,不喜欢呗。周总的前任虽然有男有女,但还是男的多,而且都是像你这样的。”

      “像我这样?”

      我哪样啊。

      “年轻漂亮啊,”王秘书笑眯眯地瞧着我,却话锋一转,“周总这种身份,最后肯定会成家的。”

      我沉默了。我跟着周仕修这么久,多少懂些他们这种阶层的事。

      年轻一辈少有羽翼丰满的,多少都要受制于传统长辈。哪怕是同性恋,最后怎么着也得找到个愿意形婚的,维持他们的体面。

      更别说周仕修是个双了。

      “……姜屿?”

      王秘书声音不大,却吓了我一跳。

      “怎么,真着急了?”

      我是真急了,所以没回答她。

      王秘书同情地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虽然我是周总是我老板,但我还是要劝你啊——”

      她最后放低了声音,“可以找找下家。”

      ……我真服了。

      晚上的宴会在老宅,王秘书说要回去协助安排,就先走了。

      本来带了平板出来想画商单,但骤然得到周仕修要联姻的消息,心烦意乱,稿子总也画不好。

      我得给自己找个退路,哪怕将来周仕修踹了我,我也必须确保自己能继续调查。

      老宅离这里还挺远,周仕修又是主家,必须早早过去,所以他一开完会我们就出发了。

      这是我第一次来周家老宅。我们到时只有佣人和布置现场的工作人员,其余人都没见到,估计在什么私人区域休息。

      我今天穿了一套修身的黑西装,低调简约。但周仕修仍不满意,领着我进了化妆间,有专人帮我做造型。

      这阵仗,看起来这晚宴规模不小啊。

      化妆师试探性地问周仕修,“周先生,您看您要不要也……”

      周仕修抬手打断了他,“不用,你们今天就好好打扮他就行。”

      敲门声响起。

      管家进来时扫了我一眼,随后冲周仕修颔首道:“大少爷,建明先生请您过去。”

      周建明是周仕修他爹。听说因为资质平庸,周建明虽然是他父辈中最年长的,但也从没掌握过实权,所以平时存在感很低。

      身后传来周仕修的声音,“有说是什么事吗?我这边还在忙。”

      他还有什么忙的?忙着看情人梳妆打扮?我目不斜视,偷偷竖着耳朵听。

      管家沉吟片刻,凑到周仕修旁边,压低了声音,“……建明先生……大小姐……等着……”

      我听不清了,但发型师正一板一眼给我做造型,还十分亲和地给我提供情绪价值,“您长得真漂亮,很像最近一个韩团的门面呢。”

      我敷衍地笑笑,尽力用余光往后瞟时,管家已经不见了。

      周仕修并没有离开,而是面无表情地站在我身后。

      我们隔着镜子对视数秒。

      他眼神凌厉一如往常,我却忽然觉得他看穿了我所有深埋心底的秘辛。

      关于龙口海峡、关于“女神号”邮轮、关于姜丽山的失踪和死亡……

      交叠的双手忍不住扣挖昂贵的西裤面料。

      我冲镜子甜甜地笑了。

      胭脂气味弥漫在鼻间,化妆师把我当成了漂亮的布偶娃娃,按照周仕修的心意装扮,用心程度堪比送男明星出道。

      周仕修跟个雕塑一样站在后面,也不干别的事。那种略带侵略性的目光一直笼罩在身侧,弄得我后背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间屋子开暖气了吗?”周仕修忽然问。

      房间里有跟着的佣人,“少爷,全屋地暖都开了。”

      “温度不够高,把屋里的空调也打开。”

      “是。”

      佣人看起来有点困惑,我也有点困惑。

      我畏寒,但周仕修根本就不是怕冷的人。上一个冬天和他呆在一起,我都会很自觉地把室温调低几度。

      而且,似乎,没等室温继续升高,化妆师已经完事儿了。

      周仕修后退几步,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了一通,“嗯,挺像样的。”

      我小心地露出一节腕子凑到他跟前,“先生你闻,刚才他们给我喷了点男士香水,好香啊。”

      很清新恬静的香气,让人仿佛置身开满细小鲜花的苔原地。

      我故意表现得兴高采烈,想让他开心。

      他毫无波澜地捉住我的手,带我往前厅走,“没见识。”

      ……可能在他看来的确是很普通的香水吧。我很想说“我觉得很好”,但他毕竟是金主。

      金丝雀守则第三条:自己的想法是不重要的。

      我不安分地将牵手姿势换成了十指相扣,“先生最有品味了,那我以后是不是有更多好香水可以闻呐?”

      已经快走到前厅了,人□□谈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听到细微的碰杯声……

      纸醉金迷的气氛无声地宣告着,今天是怎样正式的场合。

      周仕修用力回握了一下,然后松开我,微曲手肘。

      我很识相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所以这个晚宴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大脑被各种疑问塞得满满当当。

      我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情人而已,周仕修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么正式的场合?

      我并不害怕,但心跳却开始加速,连带着整个胸腔里都空落落的,好像只剩下一颗心脏四处逃窜。

      “姜屿,你怎么在发抖。”

      周仕修停下脚步,斜睨了我一眼。他这话是肯定句,而且带着威胁的意味。

      很多事情坚持坚持就过来了……这是龙猫里说过的。

      “对不起,我就是有点紧张,”我装作害怕羞赧地笑笑,“不过有先生在,我就不怕啦。”

      我尽力控制自己颤抖的肌肉,跟着他一步一步走进前厅。

      大厅随之一步一步安静下来。

      光被悬吊在大厅中央的水晶灯折射出眩目的彩色,云州上流阶层集体投来的目光有如实质,一寸一寸审视着我全身每个细节。

      离心脏越远的身体部分是不是越难控制?我不知道,但小臂以下抖得格外厉害。

      一只手被周仕修重重压在臂弯里,另一只,我只好飞快地插进兜里,祈祷没有人看得出来。

      “这谁啊?”我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议论。

      “……大少爷又找了哪个小明星吗?”

      简直就是大声密谋。

      “别抖了,”周仕修声音压得很低,“他们夸你好看呢。”

      他居然还有空跟我开玩笑。

      我怕自己再抖惹他不高兴,便尽力调整姿势绷紧肌肉,不叫他为此分神。

      站到大厅中央,周仕修朗声道:“今天我父亲做寿,但楼上还有位贵客,各位稍安,他们一会儿就到。”

      众人低声笑着,说大少爷太客气啦,都是自己人谁跟谁的。但我能感觉出来,气氛很微妙。尤其是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很微妙。

      不仅仅是好奇、试探、嫉妒、不屑,还都有几分玩味。

      ——所以周建明过生日,干嘛要带我来。我怀疑周仕修拿我当靶子,故意气他爹。

      有人问起我,“这位先生是?”

      不等我回答,周仕修便轻拍了拍我们挽在一起的胳膊,似乎在宣誓某种主权,“他就是姜屿。”

      只用扮演花瓶的感觉真不错啊。我的职业假笑里终于混进几分真情实感。

      与此同时,二楼直通大厅的楼梯上,女人的高跟鞋轻碰大理石砖地,传来清脆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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