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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猎手与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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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刑侦支队会议室里，烟雾缭绕，白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地名和错综复杂的箭头。空气中弥漫着熬夜后的咖啡因和紧绷的神经质气息。
俞栖迟站在白板前，指关节敲了敲白板中心一个用红笔圈出的名字——“黄三（在逃）”。“根据线报和昨晚的交通监控追踪，最后消失在这一片。”他的指尖划过白板上滇南市老城区的一块区域，那里城中村和待拆迁的老楼交错，地形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泥鳅’最后出现的这个废旧修理厂，是重点。但他极其狡猾，不会久留。”
他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昨夜那个在病房里眼神担忧、动作轻柔的人是另一个存在。此刻，他是纯粹的猎手，目光锐利，周身散发着一种冷硬的压迫感。只有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红血丝，悄悄泄露了之前的无眠。
“俞哥，我们摸排过了，修理厂里面结构太复杂，盲点多，强攻风险太大。”一个年轻队员汇报。“那就把他逼出来。”俞栖迟语气没有丝毫犹豫，“一组，盯死所有出口，包括通风口和下水道，一只老鼠也别放出去。二组，在外围制造动静，假装排查消防，打草惊蛇。三组，跟我去制高点。”
命令简洁清晰，众人立刻分头行动。
俞栖迟拎起狙击枪盒，动作流畅而迅速。他需要找一个能俯瞰那片区域的制高点。最终，他选择了修理厂对面一栋待拆迁的居民楼天台。
天台上风很大，吹得他外套猎猎作响。他匍匐下来，打开枪盒，组装，校准，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像机械，带着一种冷酷的美感。透过高倍瞄准镜，下方那片破败的区域清晰地呈现在眼前：锈蚀的铁皮棚顶、杂乱堆放的废弃零件、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巷道……
他的呼吸放得极轻，世界在瞄准镜里缩小成一个个方格里移动的光点。他在寻找那个特定的目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讲机里传来各组准备就绪的报告。
“行动。”俞栖迟的声音透过对讲机，冷冽如刀。
下方，二组的人穿着仿制的制服，开始大声吆喝着敲打修理厂的大门，制造出喧闹的排查假象。修理厂内果然一阵骚动，几个模糊的人影在窗户后惊慌闪动。
俞栖迟的食指轻轻搭在扳机护圈上，目光如同最耐心的鹰隼，过滤着所有无关信息。
突然，瞄准镜里，修理厂后院一个极其隐蔽的矮墙处，一块松动的砖头被从里面顶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脑袋鬼鬼祟祟地探了出来，警惕地四下张望——正是“泥鳅”！
他想从这条废弃的排污沟钻出去。
“目标出现，后院矮墙，排污口。”俞栖迟的声音平静无波，报点精准，“一组C点，拦截。”几乎是同时，“泥鳅”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猛地缩回头，试图退回厂内。
“他要缩回去！”对讲机里传来一组队员焦急的声音。
不能让他再躲进那个迷宫！俞栖迟眼神一凛，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完全是千锤百炼的本能。他微微调整枪口，扣动扳机。
“砰！”
一声极其沉闷细微的枪响（安装了消音器），子弹并非射向“泥鳅”，而是精准地打在他头顶上方那块即将被他推回原处的砖头上！
“啪！”砖头瞬间碎裂，碎块和灰尘簌簌落下，砸了“泥鳅”一头一脸，彻底堵死了他退回的路径，也将他暴露无遗。
“泥鳅”被这突如其来的精准打击吓懵了，僵在原地一两秒。
就这一两秒的迟疑，已经足够了。一组队员如猛虎般扑上，瞬间将“泥鳅”死死按在地上，铐上了手铐。
“目标控制！”对讲机里传来兴奋的汇报。
天台上，俞栖迟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气，松开了扳机上的手指。高倍瞄准镜里，他看着“泥鳅”被狼狈地押走。
直到此时，他才感觉到趴伏太久后，左肩因为一直保持稳定姿势而传来的细微酸胀感。他慢慢收起枪，站起身。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拿出手机，屏幕干净，没有新的消息。他看了一眼医院的方向，然后低头，飞快地打字。【人抓到了。一切顺利。这就回去。】
点击发送。收信人：白洋桔梗。
他将手机揣回口袋，拎起枪盒，转身走下天台。背影挺拔而利落，如同他手中的枪，冷静、精准，任务完成。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扣动扳机的那一瞬，他脑海里闪过的，是病房里白喻枫苍白的脸和肩上的绷带。
抓捕，不再仅仅是为了任务。更是为了守护。
下了天台，风还在耳边吹，俞栖迟步子迈得比来时快些。路过巷口早餐摊，他顿了顿，拐过去买了份刚蒸好的糖包——白喻枫昨晚喝粥时，眼神扫过菜单上的糖包好几眼，大概是想吃甜的了。
回到医院时，白喻枫正靠在床头翻一本旧杂志，阳光落在书页上，把他没受伤的那只手照得透亮。听见开门声，他立刻抬头，眼睛亮了亮：“回来了？”
“嗯。”俞栖迟把糖包放在床头柜上，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晃了晃，“刚收到消息，人审出点东西，剩下几个同伙的落脚点也摸清了，队里派人去了，没你事了。”
白喻枫放下杂志，视线落在他手里的糖包上，嘴角弯了弯：“给我带的？”
“顺手。”俞栖迟嘴上这么说，还是撕开包装纸，递到他嘴边，“刚出锅的，小心烫。”
白喻枫咬了一小口，甜丝丝的豆沙馅在嘴里化开，他眯了眯眼，像只尝到甜头的猫：“比食堂的好吃。”他嚼着糖包，忽然想起什么，“你刚才开枪了？”
俞栖迟正倒水的手顿了下：“嗯，打了块砖。”
“我就知道。”白喻枫笑了笑，“你开枪时，总爱抿着嘴角——上次模拟训练我见过。”
俞栖迟没接话，把水杯递给他，目光落在他肩上的绷带：“护士来过吗？换药了没？”
“刚换完，说恢复得不错，再观察两天就能转普通病房了。”白喻枫喝了口水，又咬了口糖包，含糊道，“你刚才在天台，风大吧？看你头发都乱了。”
俞栖迟抬手拢了拢头发，指尖沾了点风带来的灰尘。他没说天台有多冷，也没说趴了多久，只是坐在床边，看着白喻枫小口吃糖包，忽然觉得刚才在制高点紧绷的神经，彻底松了下来。
“对了，”白喻枫忽然停下，“小禾那边护工阿姨发消息了，说她今天画了幅画，画里有三个小人，说是‘哥哥们和我’，还问你什么时候去看她。”
俞栖迟心里软了软：“等你能下床了，一起去。”
“好啊。”白喻枫应着，把最后一口糖包吃完，舔了舔嘴角的豆沙，“到时候带她去公园，就像之前说的，放风筝。”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俞栖迟看着白喻枫眼里的笑，忽然想起天台上扣扳机的瞬间——那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结束，快点回来。
以前执行任务，他是追猎物的猎手，冷静、精准，只为完成目标。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握枪的指尖还有点麻，此刻却只想替白喻枫擦掉嘴角的豆沙。
白喻枫大概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眼看他：“怎么了？”
俞栖迟摇摇头，伸手替他擦掉嘴角那点豆沙，指尖轻轻蹭过他的皮肤，温温的。
“没什么。”他说，声音很轻，“就是觉得，回来了挺好。”
白喻枫看着他，忽然笑了。他没说话，只是用没受伤的手，轻轻拍了拍俞栖迟的手背。
窗外的风还在吹，却吹不进这满是阳光和甜香的病房。猎手收了枪，影子守在身边，那些藏在硝烟和伤痕背后的温柔，终于在这一刻，变得清晰又安稳。
俞栖迟看到白喻枫因吃糖包而嘴角粘上得得豆沙馅，俞栖迟伸手将白喻枫嘴角的豆沙馅抹去。白喻枫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
糖包的甜香还未完全散去，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充盈在病房里。俞栖迟擦完手，将那点豆沙渍抹在纸巾上，团了团扔进垃圾桶。动作自然，仿佛刚才那个亲昵的触碰只是最寻常不过的事。
白喻枫看着他一系列动作，没说话，只是嘴角那点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像偷喝了蜜。他放松地向后靠进枕头里，觉得右肩那点隐隐的抽痛似乎也被这甜味和阳光冲淡了许多。
“队里……没别的事了？”他问，声音懒洋洋的。
“嗯，队长让你安心养着。”俞栖迟重新坐下，目光扫过床头柜上那本被翻旧的杂志，“无聊了？”
“有点儿。”白喻枫用右手手指拨弄着杂志页角，“这杂志还是上个月的，故事都快背下来了。”
俞栖迟没接话，似乎在思考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等着。”
说完便转身又出了病房。
白喻枫看着他消失在门口，有点莫名其妙，但心里又莫名有点期待。俞栖迟的“等着”从来都不是空话。
没过多久，俞栖迟就回来了。手里没拿别的东西，只是那台笔记本电脑被他拿了过来。他重新坐回椅子，打开电脑，放在并拢的膝盖上。
“想看点不一样的？”他侧头问白喻枫，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轮廓显得柔和。
白喻枫眼睛一亮：“有存货？”
俞栖迟没回答，只是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了几下，点开一个隐藏文件夹。里面不是电影，而是一些拍摄得有些摇晃、但视角极其独特的视频片段——有滇南雨季迷蒙的云海，有边境线上壮丽的日落，甚至有队里警犬生了一窝小崽的日常记录。都是他出任务或训练间隙，用随身记录仪或者旧手机随手拍下的碎片。
“以前……随便拍的。”俞栖迟的声音有点不自然，似乎不太习惯分享这些私人视角，“没什么逻辑。”
他点开一段云海的视频。画面有些颠簸，像是在疾驰的车上拍的，但远处翻涌的、镀着金边的云层无比壮阔，带着一种野性的生命力。
白喻枫看得有些入神。他从未以这样的视角看过这片他们守护的土地。在俞栖迟的镜头里，没有紧张的交火和危险的追捕，只有天地间最原始、最宁静的美。
“这是……上次追查走私线路上拍的？”白喻枫认出了某处地貌。
“嗯。”俞栖迟低低应了一声，手指滑动，又点开另一段。这次是深夜丛林里闪烁的萤火虫，如同散落的星辰，静谧而神奇。
两人都没再说话，一个专注地放，一个专注地看。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电脑屏幕的光显得柔和了许多。俞栖迟偶尔会用极简短的词语解释一两句拍摄的地点或时间，白喻枫就安静地听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屏幕。
这些琐碎的、看似无意义的视频碎片，却像一把奇特的钥匙，悄悄打开了另一扇门，让白喻枫窥见了一个他从未了解过的、俞栖迟内心深处的世界——一个会在硝烟间隙，默默记录下云海和萤火虫的俞栖迟。
一段视频放完，自动跳转到下一段。画面突然变得热闹起来，是队里上次年终聚餐的混乱场景。镜头扫过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有人在高歌，有人在拼酒，画面晃动得厉害，充满了嘈杂的欢声笑语。
忽然，镜头猛地一定格，对准了正笑着往后躲的白喻枫。那时的他头发比现在短些，穿着常服，笑得毫无阴霾，眼睛弯成了月牙，正抬手试图挡住镜头，嘴里嚷着：“俞栖迟！别拍我！晃得眼晕！”
俞栖迟似乎也没料到会跳到这里，手指一顿，视频暂停在了白喻枫那张灿烂的笑脸上。
病房里忽然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屏幕上的白喻枫，和病床上脸色苍白的白喻枫，形成了某种无声的对比。
俞栖迟手指动了动，似乎想立刻关掉视频。
“别关。”白喻枫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他望着屏幕上那个仿佛隔了很久远的、轻松快乐的自己，眼神有些复杂，嘴角却慢慢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原来……你那时候就偷拍我。”
俞栖迟：“……”
他耳根又开始隐隐发热，抿紧了唇，没解释当时只是镜头随意一扫。
白喻枫却没有继续调侃，只是静静地看了那定格的画面几秒，然后很轻地叹了口气，像是感慨，又像是释然。他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俞栖迟，阳光落在他侧脸上，温暖而真实。
“挺好。”他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以后……再多拍点。”
拍下云海，拍下萤火虫，拍下热闹的聚会，也拍下……更多的，现在的我们。
俞栖迟对上他的目光，看懂了他未说出口的话。他沉默了几秒，然后，非常非常轻地，点了一下头。
“嗯。”
一个简单的音节，却是一个郑重的承诺。
电脑屏幕暗了下去，倒映出两人靠得很近的身影。窗外的阳光更加炽烈，将病房烘烤得如同一个温暖安全的茧。
硝烟散尽后的平静，爱人陪伴在侧的安宁，以及关于“以后”的淡淡期许，在这一刻汇聚成一种沉甸甸的、实实在在的幸福。
后来俞栖迟每天来，除了带些新鲜水果，总不忘把笔记本揣着。有时白喻枫精神好些，两人就靠在床头一起翻那些视频，他会指着画面里某块眼熟的岩石笑：“上次追嫌疑人绕这石头跑了三圈，累得我差点坐地上骂娘。”俞栖迟就接一句：“后来是我把你拽起来的，还说你逞能。”
偶尔也会翻到些零碎的日常——有次是清晨训练完，镜头对着天边刚冒头的朝阳，背景里能听见俞栖迟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远处队友喊他名字的声音；有次是食堂阿姨做了红烧肉，他举着手机拍盘子，镜头晃了晃，像是被人撞了下，接着就听见白喻枫的声音：“拍什么呢，快吃，等会儿凉了。”
白喻枫右肩的疼渐渐轻了，能坐起来的时间越来越长。这天俞栖迟来的时候，手里除了笔记本，还多了个小小的拍立得。
“队长托人带的，说病房里闷，让你拍点东西解闷。”俞栖迟把相机递过去，语气尽量自然，“你不是说，想拍现在的我们吗？”
白喻枫捏着相机，指尖划过冰凉的外壳，抬眼时看见俞栖迟耳根又有点红。他没说话，举起相机对着俞栖迟按了下快门。闪光灯亮的瞬间，俞栖迟下意识眨了眨眼，嘴角却没忍住微微上扬。
相纸吐出来，白喻枫捏着边角等它显影。阳光落在相纸上，慢慢映出俞栖迟的样子——他穿着常服，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背景是窗台那盆刚抽出新芽的绿萝，眼神温和得像化了的糖。
“拍得不错。”白喻枫把相纸递给他，自己又举起相机，对着窗外的阳光拍了一张。
“等我好了，”他忽然说，声音里带着点轻快，“我们去滇南看云海吧，你拍的那些，我想亲眼见见。”
俞栖迟接过那张印着自己的相纸，指尖轻轻摩挲着，听见这话时抬眼，正对上白喻枫笑弯的眼睛。
“好。”他说，这次的声音比上次更清晰些，“等你好了，我们去。”
窗外的阳光斜斜落在两人身上，拍立得里还剩好多张相纸，笔记本里的视频文件夹，也等着往后慢慢添新的内容。病房里不再只有消毒水的味道，混着糖包余留的甜，还有种叫“以后”的东西，正像相纸上的影像一样，慢慢变得清晰又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