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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泥淖紫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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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兀术的个人表演固然精彩绝伦,而另一边的群搏之戏也扣人心弦。
一辆陈国的战车正在荻丛中搜寻猎物,车右的长矛在枯黄的草丛中□□,忽然矛尖遇阻,随即传来一声压抑着痛楚与愤怒的低吼。
一头受惊的巨熊人立而起,以与其体型不符的速度猛扑上来,沉重的熊掌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前辕与车衡的结合处!
“咔嚓!”
车辕应声而断!战车失去了前部的牵引与支撑,猛地向前一栽,随即侧翻,拖着四匹惊马一同坠入了红旗外的沼泽!泥水四溅,陈国贵族在最后一刻被车右奋力推离,摔在硬地上,而御手则随车坠入泥潭。
那匹驾辕的马被沉重的车身压住,瞬间没顶。另外三匹马虽未被车身直接压住,但缰绳与倾覆的战车缠绕在一起,它们在泥潭中疯狂挣扎,嘶鸣声凄厉绝望,身体反而在反作用力下越陷越深。棕熊在岸边人立咆哮,腥臭的吐息几乎喷到陈国贵族脸上。
就在此时,一支响箭尖啸而至,精准地钉在熊掌前的泥地里!巨熊一惊,庞大的身躯下意识后退两步,注意力瞬间被这新的威胁吸引。
不远处,锦源的紫金战车上,云湛蓝衣轻甲,身姿卓然。他目光锐利,瞬间便瞥见熊肩上那道正在渗血的新鲜创口。
没有丝毫犹豫,他弓如满月,指间箭去连珠,紧接着又是三箭,呈“品”字形笼罩了巨熊的上半身!那熊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激怒,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双掌凭着本能在前方疯狂挥舞,形成一道狂暴的屏障。
一箭撞在挥舞的臂骨上,箭头崩裂,被猛地弹开!另一箭擦着坚韧的皮肉掠过,带起一溜血珠!最后一支箭,穿过它防御的间隙,“噗”地一声,精准地没入了它肩胛上那道早已存在的伤口之中!
剧痛让这巨兽发出一声狂嚎。云湛趁此间隙,向陈国车右喊道:
“结阵!缓退!”
即便是在这生死一线的战场上,他清越的嗓音里仍带着一丝南国特有的软糯尾音,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
趁着这个宝贵的间隙,陈国车右展现了老兵其应有的战场素养。无需云湛指挥,他一把拉起惊魂未定的贵族,与刚从泥潭中挣扎爬起、浑身淋漓的御手迅速靠拢。三人背靠沼泽,以盾为壁,以戟为棘,组成一个小小的防御圆阵,开始向云湛战车的位置艰难地、缓慢地后退。
这一举动,既避免了刺激巨熊死斗,又将战场从危险的沼泽边缘拉开。
那熊肩部中箭,血流如注,见眼前的目标缩成铁刺一团缓缓移动,又听到远处更多战车奔腾的轰鸣如闷雷般滚来。它人立着,发出几声混合着痛苦与不甘的咆哮,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云湛的战车,最终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庞大的身躯开始面朝众人,一步步谨慎地向后挪退。直至退到密林边缘,它才猛地调转身体,一头扎进灌木丛中,消失在阴暗里。
熊患暂解,但泥潭中的三匹马已只剩头颅和脖颈还在泥面之上,鼻孔喷着白汽,眼神充满绝望。
陈国贵族望着挣扎的爱马与沉没的战车,面如死灰,对云湛深深一揖:“云世子,援手之恩,没齿难忘!然战车已毁,我等……需得尽快徒步归队,不能再耽误世子建功了。” 他语气艰涩,显然不忍弃马,却又深知争夺信矢的使命对各国的重要性。
“功可以后再立,性命却只有一次。”云湛的声音温和却坚定,他已翻身下车,解下自己战车的备用绳索,“人如此,马亦如此。见死不救,非我辈所为。请助我一臂之力。”
“斩缰绳!快!”云湛喝道。锦源车右立刻斩断与沉车连接的缰绳,但马匹已无力自行脱困。
云湛观察着泥潭,迅速做出决断:“取长戟,卸其刃,绑盾为踏板!快!”
他的指令清晰精准:“做一个的‘踏板’,让它们踩踏!”
锦源车右立刻动手,陈国几人也不再多说,全心投入救援。众人齐力用皮带捆扎连接,将两面厚重的皮木盾牌,牢牢绑在两根最长的戟杆顶端,制成了两个宽大的临时踏板。
“搅动它身边淤泥,破开吸力!” 云湛深知,不减少泥潭的吸附力,马匹根本无法做蹬踏的动作,更无法借力。
陈国三人立刻用其他长兵器的柄端,奋力搅动马匹前蹄周围的泥浆。
锦源车右和御者执住戟尾,将绑有盾牌的另一端,水平而稳定地推向泥沼中的马前,宽大的盾面如同小船,被精准地送到了马匹无力挣扎的前蹄下。
“马啊,剩下的就得靠你自己了。”云湛默念,他转头接过陈国御者的长杆接替他的动作,对御者说:“引它!想办法让它自己踏上來!”
御者会意,俯身靠近,发出熟悉的吆喝声。那马闻声,前蹄骤然一动,本能地朝着御者的方向鸣叫,它不再是无望地挣扎,而是开始有意识地、一次又一次地,向盾面上奋力蹬踏!每一次蹬踏,都借着盾牌传来的反作用力,将它的身体从致命的泥沼中向上拔出一分。
锦源两人死死抵住戟尾,稳住这生命的桥梁,陈国御者引导着马匹向硬地移动。终于,在它自己不懈的奋力蹬踏和众人的引导下,它的前蹄率先踏上了坚硬的实地!
马匹爆发出最后的力气,腰腹一拧,后蹄也随之挣脱泥潭,整个身躯踉跄着冲上了硬地,轰然倒地,随即又挣扎站起,浑身泥浆,剧烈喘息。
救第二匹马时,他们往泥潭边缘推入了两块潭边的巨石,再放下“踏板”时,比第一次省力很多,马匹踏上时,也更稳了一些。
但第三匹马已因力竭,在救援过程中缓缓沉入了泥潭,只留下一串绝望的气泡。
众人浑身泥泞沉默地看着恢复平静的泥潭,精疲力尽。获救的两匹马浑身泥浆,打着鼻响喘着气,在硬地上原地踱着步。
陈国贵族看着喘息的爱马,又望向衣衫狼狈、神情却依旧从容的云湛,再度深深行礼,这一次,敬意远胜之前:“世子高义,不仅救我等性命,更全我陈国颜面。此恩非私谊,乃国恩!我陈国虽小,他日世子若有所需,纵隔千山万水,亦必率兵来助!”
云湛闻言,只是坦然一笑,扶起对方:“份所当为,何足挂齿。贵国勇士无恙,战马尚存,便是根基未失。可惜能力有限,未能全功。”他看了一眼获救的马匹和精疲力尽的众人,语气转为务实:“贵国战车已没,前方猎场车骑纵横,危机四伏。若蒙不弃,你我合兵一处,同进同退,方为万全。”
陈国贵族闻言,胸中块垒顿消,慨然应诺:“敢不从命!唯世子马首是瞻。”
云湛并未拒绝这份善意,因为他深知,在这猎场之上,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那熊负伤忍痛,一路滴血,本能地向着记忆中水源的方向——一片芦苇茂密的湿地逃窜。这正是邾偃军负责清剿的区域。邾偃军素以“守正持重”闻名,其将领更是一位沉稳老练的猎手。他早已听到远处熊咆人沸,又见这巨兽踉跄奔来,肩胛箭伤赫然,便知端倪。
他并未下令麾下战车贸然冲上前去与这困兽正面搏杀,而是迅速做出了精准的判断与部署:
他首先派出数名轻装斥候,手持长钩索,利用芦苇荡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迂回至伤熊侧后,并非为了攻击,而是为了截断它逃入深苇丛的退路,并用盾牌将其驱赶向预设的开阔地。
同时,令三辆战车迅速呈“品”字形展开,用长戟和盾牌组成一道坚固的移动壁垒,缓缓合围,压缩伤熊的活动空间。战车上旗帜摇动,士卒呼喝,进一步震慑这头本就惊惶的野兽。
待伤熊被逼入泥淖,行动迟滞,邾偃将领令旗一挥,三辆战车上的士卒立刻行动。
前方士卒以加长的“夷矛”作势直刺其面门,迫使伤熊人立而起,挥掌格挡,从而暴露其脆弱的胸腹与前肢。
侧翼的士卒则迅速用“长戟”探出,并非劈砍,因为那可能会损坏珍贵熊皮。他们精准地用戟枝的弯钩死死别住、并用力下压熊的前肢关节,使其失去平衡,轰然趴倒在泥地中。
就在熊吼叫挣扎欲起之际,又有数支长戟从不同角度伸来,交叉压住其颈背与后肢,如同数道铁枷,将其牢牢钉在地上。
“缚!”
一声令下,邾偃士卒们抛出早已备好的、前端系有活套的韧牛皮索一拥而上。伤熊本就失血乏力,在泥淖中挣扎更是耗尽了最后的气力,面对这训练有素的围捕,它空有利爪獠牙却无从施展,最终在一声饱含不甘与绝望的咆哮后,被数道皮索紧紧捆缚,轰然倒地。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靠的不是奇技淫巧的专用工具,而是军队的纪律、默契的配合以及对制式兵器的娴熟运用。整个过程,邾偃军无一人与之徒手搏斗,未添一道不必要的伤口,以最小的代价和最高的效率,收获了这头几乎等同于白捡的战利品,充分展现了其作为一支正规军队的纪律性与专业猎手的智慧。
乌戎人围绕着他们的王子与虎尸,歌声粗犷;邾偃军则沉默地捆缚着他们的熊俘,纪律森严。而云湛与陈国的车驾,已并辔驶向猎场深处。他失去了先机,衣衫染泥,身旁却多了誓死追随的盟友。
共主和曦于高车上静观这一切。
加一个小插曲:
共主和曦于高车上静观这一切。
忽然一只鹰隼俯冲而下,直扑车驾!和曦下意识抬手,侍立一侧的车右萧承瑾眼疾手快,手中的长戟一拍而下,将其打晕在地。
李玺大惊,刚想说话。
却听和曦已然开口,声调平静无波:“瑞王护驾,心敏手捷。吾心甚慰。”他目光扫过地上直个蹬腿的鹰隼,淡淡道:“虽未下场亲逐猛兽,然护驾之功,犹在猎兽之上。此乃天意,使卿建功于御前。”
李玺一时语塞,只觉一股寒气从脊背窜上——那鹰隼乃共主信使,旁人触之即罪,萧承瑾当众拍落,竟反成了“军功”?
天理何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