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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番外四 姜逸晨X江季云(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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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记忆如同被珍藏的底片,岁月不仅没有使其褪色,反而在时光的暗房中显影得愈加清晰。
姜逸晨最常回想起的,是那些无声的陪伴时刻。
那些下午,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江季云靠在沙发上浅眠,金发松散地铺在靠垫上,像一束被小心翼翼安置的阳光。他的呼吸很轻,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不自觉地微蹙,仿佛身体的疼痛已经深入潜意识。
姜逸晨会坐在一旁的地毯上,笔记本电脑搁在膝头,假装在处理课业。但实际上,他的目光更多时候是落在江季云身上——观察他睫毛的轻微颤动,计数他呼吸的频率,在他可能醒来时第一时间递上温水或药物。
有时江季云会突然睁开眼睛,碧绿的眸子在迷茫片刻后聚焦在他脸上。“你还在,”他会轻声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心。
“嗯,”姜逸晨总是这样回答,不多解释,只是将温水递过去,“喝点水。”
这种默契无需言语,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仪式。姜逸晨知道江季云不喜欢被过度关注,但他也无法离开。于是这种安静的陪伴成了他们之间最好的平衡。
江季云记得那些读诗的夜晚。
疼痛常常在夜间加剧,药物效果有限,他需要分散注意力。姜逸晨会坐在床边,借着小夜灯的光,轻声朗读那些古老的诗句。
“我能否将你比作夏日?
你却更加可爱,更加温婉;
狂风摧折五月的娇蕊,
夏季的租期短暂得太匆匆……”
姜逸晨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温柔,像夜色一样包裹着尖锐的痛楚。那些关于爱情、生命和失去的词句,在他的朗读中获得了新的生命。
有时江季云会要求重复某一段落,有时他会闭上眼睛,让诗句和疼痛在意识中交织。奇怪的是,在那些时刻,疼痛似乎变得可以忍受,仿佛被诗歌的韵律所驯服。
“为什么是诗?”有一次他问。
姜逸晨思考片刻,答道:“诗像音乐,有节奏和韵律。也许能同步你的呼吸和心跳,让疼痛失去节奏。”
这个解释很姜逸晨——既浪漫又理性。江季云没有反驳,只是轻轻点头,要求再听一首。
那些夜晚,诗歌成了他们的秘密语言,一种对抗疼痛的温柔武器。
姜逸晨珍藏的记忆中,有一个雨天特别清晰。
那是个沉闷的午后,雨从早晨就开始下,没有停歇的迹象。江季云的状态很差,持续的低痛让他无法入睡,也无法集中精力做任何事。他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的雨幕,眼神空茫。
突然,他轻声说:“想听雨声。”
姜逸晨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走到阳台门前,犹豫了一下:“外面凉。”
“一会儿就好。”江季云的声音很轻,但带着一种罕见的坚持。
姜逸晨妥协了。他拿来最厚的毛毯,将江季云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然后他推开玻璃门,扶着江季云走到阳台屋檐下。
雨声瞬间变得清晰起来,敲打着屋檐、栏杆和阳台上的茉莉花叶,形成复杂而悦耳的韵律。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
江季云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姜逸晨注意到他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眉头也舒展了一些。
“小时候喜欢雨天,”江季云突然开口,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觉得雨水能洗去一切痕迹。”
姜逸晨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听着。
“后来发现,有些痕迹是洗不掉的。”江季云继续说,目光依然停留在远处的雨幕上,“就像病痛,就像……记忆。”
雨声持续着,像自然的背景音乐,为这罕见的坦诚时刻伴奏。
“但雨声很好听,”良久,江季云轻声说,“像世界的呼吸。”
那一刻,姜逸晨有一种冲动,想将这个人紧紧拥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驱散他身上的凉意,用自己的心跳同步他的呼吸。但他没有,只是轻轻握住了江季云冰凉的手。
令他惊讶的是,江季云没有抽回手,反而轻轻回握了一下。那个轻微的压力短暂得几乎像是错觉,却让姜逸晨的心脏狂跳不止。
他们在阳台上站了大约十分钟,直到江季云开始轻微发抖。姜逸晨立即扶他回到室内,为他泡了热茶。
“谢谢,”江季云接过茶杯时轻声说,目光与姜逸晨短暂相接。
那一刻,姜逸晨觉得,即使未来有再多的艰难,也值得了。
江季云记忆中有一个片段,他总是反复回味。
那是在他状况还相对较好的一个早晨,姜逸晨在厨房忙碌着准备早餐。阳光很好,透过窗户洒在流理台上,空气中的尘埃在光线下如同金色的精灵般舞蹈。
江季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姜逸晨专注的侧脸。年轻人皱着眉头,严格按照手机上的食谱操作,神情认真得像是在进行科学实验。一缕黑发垂落在额前,他时不时吹气试图把它弄开,模样有些笨拙的可爱。
突然,姜逸晨抬起头,发现江季云在看他,耳朵立刻红了。“马上就好,”他有些慌乱地说,“应该不会太难吃。”
江季云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到小餐桌前坐下。不久,姜逸晨端来两碗看起来还算成功的粥和小菜。
他们安静地用餐,阳光温暖地照在桌上。那一刻,平凡得几乎令人心碎。
“好吃吗?”姜逸晨小心翼翼地问。
江季云点点头。其实他的味觉已经因药物而变得迟钝,几乎尝不出什么味道。但他喜欢这个场景——阳光下的早餐,另一个人笨拙的关心,寻常生活中的不寻常时刻。
“下次我可以试试别的,”姜逸晨说,眼睛因期待而发亮,“网上说山药粥对胃好,或者……”
“这样就好,”江季云轻声打断他,“简单的就好。”
他不想让姜逸晨花费太多时间在这些无望的努力上,不想让这个年轻人背负太多。但同时,他又自私地渴望这些时刻能多停留一会儿。
饭后,姜逸晨在洗碗,江季云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他。阳光照在年轻人身上,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和微微皱起的眉头。
那一刻,江季云突然想:如果没有病痛,如果没有这该死的癌症,他们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在另一个平行宇宙里,他们是不是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共享无数个这样的早晨?
这个想法如此强烈,几乎带来了物理性的疼痛。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将那个不可能的幻想埋入心底。
有些故事注定没有结局,有些相遇注定只能拥有过程。他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偶尔,还是会忍不住想象“如果”。
姜逸晨最珍贵的记忆,是江季云教他弹琴的那个下午。
那天江季云的精神出乎意料地好,甚至能坐在钢琴前半小时而没有明显不适。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黑白琴键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来,”江季云突然说,“我教你弹那首曲子。”
姜逸晨惊讶地看着他:“哪首?”
“你写给我的那首。”江季云的嘴角有极淡的笑意。
姜逸晨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江季云身边坐下。钢琴凳不大,两人的肩膀轻轻相触,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江季云的手覆盖在姜逸晨的手上,引导他的手指找到正确的琴键。他的手指冰凉而纤细,但触感坚定。姜逸晨能感觉到他指腹的薄茧,那是长期弹琴和赛车留下的痕迹。
“这里,节奏要慢一些,”江季云轻声指导,呼吸拂过姜逸晨的耳际,“像雨滴落在叶子上,不急促,但有韵律。”
姜逸晨全身心地感受着那个时刻——指尖下的琴键,肩旁的温暖,耳边的低语,还有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气。他希望时间能永远停驻在这一刻,让这个教学永远继续下去。
但不久,他感觉到江季云的呼吸变得急促,指导的声音也开始微弱。他立即停下来,转身扶住对方:“够了,今天到此为止。”
江季云没有反对,任由姜逸晨扶他回到沙发休息。他的脸色比之前苍白,但眼中有一丝满足。
“你弹得越来越好了,”他轻声说。
姜逸晨摇摇头:“没有你的指导,我永远弹不出那种感觉。”
江季云闭上眼睛,嘴角却微微上扬:“你会超越我的,在一切方面。”
这句话像预言,又像告别。姜逸晨的心揪紧了,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为江季云盖上毛毯。
如今,每当姜逸晨弹奏那首曲子时,他仍然能感觉到江季云的手覆盖在他的手上,引导着每个音符。那冰凉而坚定的触感,如同永不消散的幽灵,陪伴着每一个旋律。
有时他会想,也许死亡并非终结,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就像那首曲子,虽然创作者已经离去,但音乐依然在每个弹奏的时刻重生。
在记忆的永恒回廊里,他们永远并肩而坐,四手联弹,音符如茉莉花瓣般飘落,香气弥漫,永不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