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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照烧鳗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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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潮声最近好像很忙,经常找不到人,罗驿也变得无所事事起来,掏出手机一刷就是一整天。
虽然罗驿擅长厨艺,但这并不意味着方潮声不在,他就会给自己做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大餐,倘若已经明确知道方潮声不会回来,那么他的三餐可能只是几根吃剩的面包,只要不饿肚子就好。
他生活上的规律作息也一样,是单独为了某个人刻意而为的。
今天,方潮声已经让程安来把电脑包带走,那是他不会回家的讯号。
于是他睡到下午,悠悠醒转时,夜幕已经降临了。
他手机游戏里的小人已经第一百次攀登到山顶,地板和餐桌都被自己擦得能反光,甚至调料瓶都按照高矮顺序排列得一丝不苟。
正当他百无聊赖时,手机突然响起一阵急促地铃声,他赶忙去看来电显示,却发现来电人不是自己所期待的。
“喂老大,你最近怎么都不接我电话啊?”对面的语气夹着些委屈。
“你说你,搭上那个姓方的才多久,不带你这么有新欢忘旧爱的啊!”
罗驿把电话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两只手腾出来拧着一坨湿哒哒的抹布,让抹布里的水顺着他的动作流到水桶中。
半晌,他无情地说:“我忙着呢,没什么事挂了。”
“欸别别别!”对方这才有些着急,“我就想来问问你那边什么情况,兄弟几个都等着你回信呢,这都快俩月了,钱扔进池子里还得听个响儿呢。”
罗驿低垂着眼睛,深深换了一口气,余光瞄了眼角落里的监控,手上的动作没停下,骂道:“你懂个屁!”
“唉,我看那个姓方的没啥戏,你找个借口脱身呗,这个不行找下一个嘛,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明里暗里地较劲,谁都想更胜一筹,游戏已经开始了,又岂能随随便便停下来?
罗驿没立马回答对方。
他把拧干的抹布放进烘干机里,打开电源,带着温度的风灌出来,吹得他有些心烦。
一个月下来,他已经摸清了方潮声所有的生活习性。
包括方潮声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休息,有着怎样的饮食习惯,日常爱戴什么手表打什么领带,他无一不知。
在照顾人这一块,罗驿自以为已经做得十分完美,但凡对方是个正常人,都理应不该无视自己的付出。
他想不明白自己哪一步踏错了,明明已经做到了极致,为什么方潮声最近反而疏远了他。
直到他打扫卫生时发现了电视机后隐藏的针孔摄像头,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对方比想象中要聪明,但他已经付出了时间和精力,如果此时脱身出局,沉没成本未免太高。
总之,出于某种赌徒心态,他不打算放弃,反而觉得胜负欲在心中熊熊燃烧。
就他们之间的相处来看,对方大致符合线人给自己提供的资料,有钱、与人相处泾渭分明,有着高知人群独有的矜傲。
但仍然存在两个问题。
第一,对方是否真的是同性恋;
第二,自己的行为是否会产生正向影响。
直到目前,方潮声这种极度高傲的人能和自己在同一屋檐下长达一个半月的时间,并且没有把自己赶走的意图,那么第二点兴许可以认为是会的。
因此,罗驿发觉,纵使对方的确比自己想象中要难搞,却也不是不能搞的。
有钱人就是这样爱摆架子,他多努努力也是应该的,只要能打动方潮声那颗磐石一样的心,一切付出都不白费。
毕竟风险和收益成正比,在巨大的利益驱使之下,他也想赌一赌。
万一,第一点也是真的呢?
“不行,我就要他了,”他生怕对方又搬出一套大道理来,于是补了一句:“少说废话,改不了了。”
电话那头的小齐听到他这样说,扭捏了半天,才憋出几句话:“老大,你为了哥几个做到这种地步,我,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草!啥也不说了,有事喊哥们,哥们为你两肋插刀!”
隔着电话听到小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慷慨陈词,罗驿嘴上骂他废话连篇,但也没把电话果断挂掉,小齐见他没挂,又高高兴兴地讲起以前的事情来,什么大哥为了他被抢钱的混混捅了一刀,他自己也捅自己一刀还给大哥这种傻逼事,也能被他讲得绘声绘色。
罗驿跟齐文义从小在一个垃圾堆里长大,他靠吃百家饭苟延残喘活过了十二岁,有他一口饭吃就不会忘了自己这个便宜弟弟。
一次齐文义被街边乞讨的混混揍了个体无完肤,罗驿二话没说就冲上去跟人家拼命,当时的罗驿因为发育不良长得矮小,攻势却如同疯狗一样猛烈,哪怕身高还不到对面的肩膀,只要是近身肉搏,就从来不让对方占到便宜。
但那次,当对方亮出匕首的锋芒时,他躲避不及,被发着亮光的刀尖刺中,鲜血一下子弥漫开来,那个地方也永久留下了一块愈合不了的伤疤。
“对了,”一向不爱操闲心的罗驿突然打断他:“那人最近有没来找你们麻烦?”
刚刚还在叽叽喳喳的小齐听到这个问句,打着磕巴回答他:“没,没有的事儿,你别瞎想那么多。”
听见大哥那头低声骂了一句操蛋玩意儿,小齐正要解释,罗驿那边又说“我知道了,过两天我回去一趟。”
小齐一听,立马不废话了,精神头十足地说:“好嘞!到时候小弟一定八抬大轿来接您,千万别忘了啊!!”
靠着大哥雨露长大的齐文义,对他表现出绝对的忠诚,自觉当起狗腿子的角色,平日里帮哥哥拉帮结派,在火车站废墟那一片替他立了个山头。
说是“山头”其实就是个不入流的混混帮,加入的全是和他们一样流落街头的乞丐,大部分都是没人要的半大小子,没见过大世面的人总觉得必须仰仗什么才能在这个繁华都市的角落苟延残喘下去。
而罗驿就是他们心中“见过世面”且可以供他们仰仗的人。
原因有二,其一罗驿是混血儿,即使一身半吊子市井气儿,但说到底也有一半外国血统,必要时刻可以讲讲洋文糊弄崇洋媚外的扒皮老板们;其二罗驿上过大学,即使上一半就被学校除名,但也比他们这种学历只有小学、大字不识几个的人强多了。
因此,就算罗驿本质上再怎么不入流,跟他们相比较,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了。
更何况,被叫做“大哥”的罗驿竟然还真的把这份责任抗在了肩上,为了给他那些小跟班出头,从小就展现出的打架天赋可以说发挥得淋漓尽致,他这些刻在身体上的光辉战绩让不少混混慕名而来,甘心情愿拜在他麾下。
然而,“大哥”本人浑然不知自己有这份热心肠,他那点劫富济贫的好事儿传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多半是经过小齐艺术加工过后的结果。
“少他妈贫嘴,”罗驿骂道,“挂了。”
他刚刚挂了电话还没三秒,刺耳的铃声又响了起来,他看都没看来电显示,不耐烦地接起来:“不是你丫什么屁话那么多......”
“是我。”
与预期完全相反,电话里传来一个沉静的嗓音。
“不满意?”
他甚至能想象到电话对面的人猫儿一样翘起艳丽的尾巴,像看一坨垃圾般高傲地俯视他。
“原来是哥。”
罗驿心里骂了句草,立马换了一副态度,连忙说,“我哪儿敢呀?”
“哥你要回家了?想吃什么?”
方潮声轻易不给他打电话,有事也是让程安替他转达,但凡需要用到一个电话的,大概率有特殊要求要和他提,或者其他的什么大事。
一个半月来,他兢兢业业发挥一个保姆和厨师的作用,偶尔色诱,但后者目前没看到显著成效。
所以这通电话的目的多半是前者。
方潮声显然没想把刚刚他认错人那一茬揭过去,问道:“你以为是谁?”
“没谁,你别想太多。”罗驿自顾自划着手机打开买菜app,快速把几款菜品加入购物车,“哥你几点到家,我现在买菜来得及吗?或者我现在跑一趟市场,快得很。”
罗驿大刀阔斧一顿收拾自己,拿上买菜的布袋子风风火火地准备出门,好像终于找到了某种许久没有用到的肌肉记忆一样,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激动。
他一只脚已经跨出家门,才听方潮声那边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谁说我要回来了?”
“......”
“某些人,有点多余心急。”
罗驿动作一滞。
半晌,罗驿放下买菜袋子,脱掉刚刚因为着急踩到后跟的球鞋,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语气又变成一副懒懒散散满不在意的样子,说:“哦,那没事儿,我等你呗。”
方潮声面不改色,问:“多久都等我么?”
“我一辈子不回来,你还打算在我这赖一辈子了?”
“当然了。”罗驿不假思索地应道。
然后他又突然想到自己这个回答可能略带有歧义,于是连忙欲盖弥彰地找补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可以的话。”
“那哥当然不会一辈子不回来,我岂不是白赚一套大房子?”
“......”
他又想到这人确实有足够的财力做出这种行为,于是狐疑地问:“......你不会吧?”
而对面好像突然偃旗息鼓似的,像是没有想到他如此干脆利落地回答了,顿了一瞬。
这一瞬很长,足够方潮声想很多事情。
这人好像分不清自己刚才那句不过脑子的肯定答复,究竟更着重肯定“赖在他那”还是“一辈子”,即使他更偏向前者,这句话也带着一点说不清的暧昧。
仿佛隔着电话都能闻到那股狐媚子味儿。
这两个月的相处在他的人生中居然可以称得上少有的温情,纵使近来他们并没有面对面的接触,但在罗驿不知道的角落,方潮声一直单方面与他同在。
他盯着监控里那个正在跟他讲电话的人,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很小的细节也能无限放大,被他尽收眼底。
他突然意识到,这通电话是自己无意间打的,没有任何目的,只是想要与现在正在被自己关注的人建立除了数字信号外额外的联系。
不多时,方潮声说:“周六回来。”
“我想吃照烧鳗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