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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三章 添一把柴小火慢煎 ...

  •   白露过后,季柏峥动身回了市里,梁写林思量再三,没有跟去。

      第二日,刘文兮就到了村里。头天夜里就下起小雨,周围潮潮润润蒙着一层雾气。

      梁写林一手抓几粒刘阿姨送来的葡萄,一手举着门口破破烂烂的伞,蹬上一双橡胶底的深色雨鞋,要去路口接人。

      刘文兮背着黑色双肩包,一个细高个跟在他身后,一路没抬头。两人撑一把橘色的伞,在灰蒙蒙的烟雨里显得格外跳脱。

      离得近了雨伞扬起,伞下青年抬头望过来。

      他视线先是落在梁写林裤脚的泥点,再到淋湿后又拧过皱皱巴巴的衣摆,又往上,看到梁写林毫无防备睁大的眼眶。

      青年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歪头笑起来,人畜无害的。

      “你好呀,我是何荆。”

      何荆这次来是私人行程,不方便让人知道,就和梁写林一道住在米苔家。

      和曾经的“精神寄托”同住,梁写林在期待和忐忑中,努力寻找微妙的平衡。但米家一个老太太,一个小姑娘,住一个小伙本就不太方便,现在又添一个。梁写林本就不大好意思,更何况,他发现何荆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一大早梁写林出门找过刘文兮,回来刚进院子,米苔就扑上来,抱着他裤腿哇哇叫。

      梁写林看看蹲在地上的何荆,顿时头大:“你又把她怎么了?!这两天哭三回了…”

      “逗她玩儿呢。”何荆摊开手,把拳头里的巧克力换成一只小蚰蜒。

      “我…!”梁写林想飙脏话,碍于裤腿上还挂着个小孩儿,硬生生憋了回去。

      “别看它丑,其实可羞涩了。”何荆一脸怜爱走近两步。

      米苔尖叫一声,梁写林汗毛炸起来,猛往后退:“你!给我扔了!”

      “凶我干嘛…”何荆一瘪嘴,把虫子甩在地上。

      三番五次闯祸,梁写林拿他没辙,只能一有空闲就拉他去后山。

      上山时何荆眼尖,发现树丛后觅食的锦鸡,拽住梁写林一路狂追,差点迷路。下山遇到几棵野核桃树,何荆抱着树干三两下就窜上去,梁写林只好在下面伸开手。

      “掉地上没事儿。”何荆低头往下望。

      梁写林昂头无奈道:“我是怕你掉下来。”

      上头的得意地笑两声:“小瞧我,知道我小时候外号叫什么吗?窜天猴!”

      梁写林一手叉腰:“好,我看着你窜。”

      “不信?今天就让你看看我的能耐…啊…!”

      何荆话没说完脚下一滑,一声大叫从树上倒栽下来。

      梁写林脸都绿了,生怕他摔出个好歹,扑过去伸手硬接,被砸得两眼冒金星。两人在坡上滚过几圈,潮湿的泥土沾了满身。

      “完了…”何荆捏着腿根,两条眉毛窘成一团。

      梁写林两眼一黑,这货不会是摔断腿了吧?

      他咬牙切齿地合计,这么个路况,怎么把这家伙背下山,又盘算如何不让人发现悄悄把他送去医院。

      眼看天色开始暗下来,山里天黑得特别快,梁写林揉搓发疼的脑袋:“起得来吗?”

      何荆不答话。

      梁写林拍拍手上的土,爬起来指指后背:“上来。”

      下山不比上山,梁写林刚也摔得不轻,这会儿走几步就要扶着树歇一歇。何荆哼哼唧唧趴在背上,还不老实地左捏捏右戳戳。

      “你别折腾我,当心把你扔下去。”梁写林话音刚落脚下一滑,向后栽倒。他惦记何荆,赶忙回身去看。

      何荆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发出几声怪动静,突然跳起来就往山下跑:“刚逗你呢,我就是裤子擦啦!”

      梁写林捶地暗骂,信了你的邪了,爬起来就追。

      终于挨到晚上,梁写林盯着何荆回屋落锁,才放下心倒在床上。刚沾到枕头,就听见有人有节奏的小声敲门。

      “叩叩叩,叩叩叩…”

      小窗外一个人影,鬼鬼祟祟探头探脑。

      “睡了吗?”

      “没…”毕竟一分钟前才分开。

      一开门,何荆抱着被子就往屋里挤,梁写林脑子一瞬间宕机。

      “信号不好扣手机无聊死了,我来找你聊聊天。”

      今晚月朗星稀,梁写林瞅一眼床上的手机屏幕,难得信号拉满。

      “山里就是冷,我还西面的屋子…”

      梁写林抽出薄毯塞给他:“这个你拿去,今天晚了,明天我帮你找床被子。”

      何荆脸一垮:“你着凉生病谁陪我玩儿?我不介意挤一挤的,你不会是嫌弃我吧?”

      明知这家伙可能是演的,但看他脸上带着明显的委屈,梁写林耐下性子解释:“床小不方便。”

      “没关系,挤挤暖和。”何荆说着迅速铺好床,踢掉鞋就往被子里钻。

      梁写林狐疑地盯他,何荆梗起脖子憋了半天,悻悻道:“我那屋有老鼠…”

      梁写林没忍住噗的一声。

      “你还笑?!”

      梁写林揉揉鼻子:“能理解。”

      “真丢人啊,怎么净在你面前丢人啊…我别的不怕,就怕这个,”何荆双手捂脸,语气里难得带一丝难为情,“…那个…嗯,有个事和你商量商量呗。”

      梁写林警惕地看过去。

      “我以后能和你睡吗?”

      梁写林眼皮一跳:“我明天搞点耗子药。”

      何荆撒泼打滚:“不行你不懂,老鼠认地方,你灭不干净…”

      看他这么闹腾,梁写林就觉得脑中嗡嗡响,眼前的一切都在共振下一点点崩裂…

      他克制住,敲敲床:“别闹,你住过来也不是不行,但有一条…”

      何荆瞬间安静,从指缝里偷看。

      梁写林说:“你以后收敛一点行吗?毕竟是人家家里。”

      “早说啊,这个简单我答应了。”

      梁写林伸出手指:“一不欺负小孩,二不给阿姨添麻烦,三不剩饭,米苔再被你弄哭一次…”

      不等梁写林说完,何荆抱怨:“不是一条吗…”

      “做不到就把你轰出去。”

      何荆讪讪闭上嘴。

      梁写林锁门关灯,别扭地爬上床。虽说两人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已经熟悉,但这么亲近还是有点奇怪。

      借着月光,梁写林踢踢何荆的腿:“去里头。”

      “我不想在里头…”何荆哼几声。

      梁写林没辙,只能小心地翻过何荆,尽量不碰到他。

      何荆裹紧被子往边上让了让,又反客为主拍拍身边的床榻:“来嘛…大官人…”

      梁写林顿时脸红,身形一滞。

      “欸,那谁晚上查不查寝?”

      梁写林好不容易躺下,随口答道:“查,你怕了?”

      何荆笑得木床直抖:“你怎么这么老实,自己就承认了。”

      梁写林一愣,翻过身:“你不睡我可睡了。”

      “别啊,陪我聊聊天,我睡不着,我很久都睡不着了…”何荆声音渐渐低下去。

      联想到他的处境,梁写林就有点心软了,磨磨蹭蹭又翻回来。

      “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和这里很像,可能还没这里好。”何荆长出了一口气,指指房梁。

      “那时候过年会买一大块排骨,有时候还有猪头,就悬在梁上。等到夜里,透过窗子的光能看到老鼠的影子顺着绳子爬,一个个都是头朝下,尾巴朝上,绳子太细啊,有的就会从别的背上爬过去,就看到一整块肉围得都是大大小小的老鼠。房梁上到处都是吱吱声,我妈就拿被子把我的头盖上,怕老鼠掉在床上咬我的脸…”

      何荆把梁写林拉起来,掰开脚趾给他瞧:“来,你看。”

      小脚趾边上连带指甲盖缺了一块,有个陈年旧疤。

      “老鼠咬的?”梁写林表情古怪,忍不住拿手去戳,“可网上说你小时候…”

      何荆把脚塞进被子里,歪脸看他,像看到什么新鲜事:“你真信那个啊?”

      上学那会儿,梁写林在网上搜过不少次何荆的资料,后来入了行,有意无意也听过些他的故事。内容大差不差,都是说他家教严苛、家底殷实。

      何荆哼一声:“我爹妈很早就不在了,资料上是养父母,他们人也很好,对我也很不错,只是后来有了自己的儿子,这事儿其实圈里有人知道。”

      他趴近一些:“你就想啊,我要真是天之骄子一样的人物,至于被人这么拿捏,还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梁写林伸手在何荆肩膀上用力捏了一把。

      “干嘛,不至于的。”

      梁写林说:“你倒是想得开。我之前就想问你呢,你到底为什么会来这儿?就是一直没好意思开口。”

      “我来抢你角啊。”

      梁写林嗤笑一声:“想得美。”

      “他让我来看着你,怕你让人拐跑了。”

      梁写林懒得搭理他。

      “你肯定知道我也去试镜了吧?我来瞅瞅是谁把我挤下去了。”

      “现在看到了,怎么还不走呢?”梁写林不信地挑眉。

      “你猜。”

      梁写林拿膝盖顶他:“快说,别兜圈子。”

      “我来还人情。”

      梁写林猜道:“所以你这次过来也有季柏峥的安排了?”

      “我把那个偷拍还p图的垃圾送进去,顺便来躲一阵子,合同到期那堆烂摊子,他会帮我解决。欸,你说他这么帮我是不是看上我了?”

      梁写林不上钩,翻起眼皮看他。

      “好在我这人,有原则,不会轻易妥协。”

      梁写林似笑非笑:“几个意思?你点我呢。”

      “这回他给了我一个一直想挑战的角色,我就有点动心了…一想到在戏里面你对我毕恭毕敬,一直跟在屁股后面'老师老师'地叫,虽然没抢到主角,但也觉得不算太亏。”

      原来那个舞蹈学院教授的角色,最后留给了何荆。

      “他…要你演的吗?”梁写林突然想起那时候,季柏峥开玩笑一样问过——想和何荆演对手戏吗?

      “你这语气,好那个哦,想到什么啦?”何荆往他身边拱了拱,很暧昧地贴过来。

      梁写林啧一声顶开他:“热,你别挨这么近。”

      何荆夹着被子在床上来回翻滚:“哎呦不行,一听你说话我身上就痒,痒得浑身难受…”

      梁写林脸一红又一黑:“皮痒是吧,来!大官人给你挠挠!”

      一上爪子挠得何荆拍着床板嗷嗷叫。

      动静实在太大,吓得梁写林赶紧停下手捂他的嘴:“小声点!都睡了。”

      何荆比了个ok的手势,扒下梁写林的手:“林子,你就让让我吧,我都记不得上次这么放松是什么时候了…”

      好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叫他了,梁写林心中突地发热:“说这么多,你也不防着我。”

      何荆轻笑:“你不也没防着我吗。”

      两人对视一瞬,梁写林又躺回床上:“你资料上的年龄是假的吗?”

      “那当然是…你先说说你的。”何荆又卖起关子。

      梁写林憋笑,鼻子里轻哼一声:“反正看到真人,我就知道身高是假的。”

      “喂,两厘米而已,差不了多少吧。”何荆难得语气讪讪。

      两人笑闹一阵,何荆翻身面对梁写林,“说正经的,我好喜欢这个故事,讲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在成长。当时看到剧本就想,哇,这不是说的我嘛…”

      梁写林得意地笑了笑。

      “笑什么,你有不同高见?”

      梁写林晃晃脚:“我觉得不是,这故事和成长没关系。”

      “是这样吗?”何荆歪着脑袋,好像在思考,“也对,1000个读者心中还有1000个哈姆雷特呢。”

      何荆终于困了,迷迷糊糊打了个哈欠。

      “悄悄告诉你哦,资料上有一个最像假的的,其实是真的,散打七段我可是有证书的…”

      梁写林没接话,伸着懒腰把手枕在脑后。

      季柏峥出发之前,梁写林还嫌两人太粘,觉得暂时分开是好事。然而真的分开之后,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陪米苔戳她的点读机,叮嘱米阿满按时吃保健药。

      从房檐上的仙人掌到脚下的地胶,再从厨房里季柏峥用过的碎花碗,到院当中两人一起换的新龙头。

      从东面的溪流到山谷间的茶园…

      梁写林一直都没敢回刘秀梅家三楼的小屋。

      他看向窗外,月亮悬在天上,因为窗沿的遮挡缺了一个小角。一想到世间的人都在共享这个奇妙的月亮,梁写林不禁想——此时此刻季柏峥的眼里,它又是什么形状呢?

      蓝洇的湖上夜色朦胧,月亮隐在云团里,像裹上一层发光的毛絮,竹林在昏暗的月色中沙沙作响。

      季柏峥心里也蒙着一层阴霾。一想到明天,便生出股戾气。

      桌上那个草编的风车,薄脆的草叶被保存的十分完好。窗边有风吹进来,风车转动发出“呼啦呼啦”的轻响。

      季柏峥小心拿起它,就闻到一丝清淡的草香。

      不论明天将要面对什么,他都会克制,不会再像上次一样激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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