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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做第二份煎饼也是同样的过程。
只不过这次加了辣椒。
姜非拿着饼,还没吃,等到戚语先那份也做好了才和戚语先一起走进店里。
里面空间挺窄,长形的贴墙桌前边放了一排塑料椅子,就是就餐区。
姜非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桌椅。
戚语先直接在旁边坐下去。
姜非微微惊讶,擦完之后叫戚语先:“你坐这吧。”
戚语先没动:“没那么讲究。”
姜非又抽了张纸巾,把戚语先面前的桌子擦了一下。
戚语先把半块卷饼从塑料袋里抽出来,坐没坐相地啃了一口,眼睛斜看着姜非:“没来过这种店里吧?”
老良煎饼也就是有个店面,比人家露天大排档好一点儿,但也没多大区别。
夏天都还没尽,里头空调都没开。
墙上就挂了个摇头扇,呼呼地吹着,仿佛把戚语先话音都要吹散一样。
姜非摇摇头,带着期待浅笑着。
还真没。
学校附近这一片都是高档住宅区,CBD,办公区。
姜非怎么也算是在云中读了一年高中的,还真就完全没有来过这里。
也没想象到过这清净的街道里还有家破小煎饼店。
姜非把半份煎饼从塑料袋里抽出来,仔仔细细地压好边缘,咬了一口。
葱花和香菜就只撒了一点儿,有一股很淡的清新的气息却不明显。
卤肉温热多汁,薄脆酥香轻巧丰富了口感,饼皮煎得微焦不韧。
姜非吃了一口就陡然转头看向戚语先,眼睫毛像停歇的羽翼般扇动得舒缓难觉。
那亮起来的眼睛里的碎光比室外的阳光还猛烈。
戚语先一愣,慢吞吞地吞下嘴里吃惯了的卤肉饼,问他:“好吃?”
姜非点了点头,笑容从眼睛里漫起,浮至满面。
戚语先握着煎饼好一会儿才找回动作:“他家卤肉每天都是现做的,从早上开店卖到下午六点,有时候没到六点,卤肉就没了。”
姜非看老板摊饼看得认真,听戚语先说话也听得认真。
一双眼睛注视着戚语先的眼睛,嘴巴还咬着煎饼。
他吃得挺矜持,可也是满满一口,塞满了脸颊。
戚语先说完话,他鼓着脸眼睛溜圆地点头。
戚语先就忘了想要说什么了,举着举了半天的饼,好半天才咬下第二口。
戚语先吃饭吃得囫囵,吃了几口就放下袋子,走到店里冰柜那拿了两瓶汽水。
豆奶和芬达。
“你要喝什么?”姜非习惯先让别人选。
“都行,”戚语先找着开瓶器,把豆奶打开,他想知道姜非的答案,“我选择困难症,不要让我选。”
姜非笑笑:“那我要芬达吧。”
戚语先把两瓶汽水都打开,拿回来。
“喜欢这个?”戚语先把芬达插上吸管,放在姜非面前。
湿润的水汽沾湿戚语先手心,水滴顺着他手指滑落到手腕,衣袖里的短上衣也还闷着水汽。
“嗯。”姜非望着他笑,“谢谢。”
姜非嚼完了嘴里的食物才开口:“不过不经常喝。”
“嗯。”戚语先应了一声,眼神散漫地向前,困倦懒散地也没什么焦点。
他在想别的事情。
姜非那双眼睛一直都是明亮的,看人的时候带着莹润的光,仿佛极专注又极诚挚的样子。
离得近了,和姜非面对面说话的时候,这双眼睛总叫人感觉自己是被重视的。
叫人以为在姜非眼里,全天下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和自己有关的事情,最值得珍视的就是自己。
但戚语先知道,这目光落在谁身上都是一样的。
他对姜非的感情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了的呢?
从报到那天遥遥相望的那一眼吗?
还是从参与到爷孙俩的饭局、体会到的不一样的家庭氛围开始?
还是说,从姜非塞给他信?
戚语先搞不清楚了,怎么理也理不清头绪。
只知道,他现在确实看得见姜非了。
姜非不是戚语先的过客,不是他过了三年都不一定记得名字的同学。
戚语先看得见姜非眼睛里因为细小美好事物亮起的光,听得见姜非说得不是很多但是每句都很温柔的话。
“我想再去买一个卷饼。”姜非已经把手上的煎饼吃完了,吃得很干净,袋子里桌面上地上嘴边都没有留下一点儿残渣,姜非很有礼貌地问戚语先,“你还要吗?”
戚语先都没留意姜非是什么时候吃完的。
吃得也太快了。
“还要卤肉的吗?”戚语先问。
“你还有推荐的吗?”姜非客客气气地端正地坐在店里。
“就只有卤肉的好吃。”戚语先应。
店里煎饼种类不多,可以加的配料里有里脊、油条、脆皮肠、鸡蛋和卤肉的。
可以单加一样,也可以叠着加。
按照戚语先的经验来,标配卤肉卷饼的味道就是最好的。
过犹不及,单加其他又不怎么好吃。
“我想试试别的。”姜非站起来,“这个我自己来付钱就好。”
戚语先单手把姜非按在座位上:“吃什么?”
“你还要请我吃吗?”姜非几乎算得上是没有反抗,“我吃得挺多的。”
“嗯。”戚语先应了一声,“说好了我请。”
“好吧。”姜非眼神清澈,笑得很乖,露出洁白的齿尖,“我想尝一下加鸡蛋和油条的。”
老良煎饼在这高档小区楼下开了好些年,仰仗的也没别的。
一是味道确实好,而是分量的确够。
最便宜的标配杂粮煎饼6块钱一份,卤肉煎饼十块一份。
通常食量小点儿的都是两个人过来吃一份的。
戚语先的食量也是吃一份都勉勉强强够着要撑的边。
戚语先给姜非点了份他不看好的鸡蛋油条的搭配,坐回来,单只手肘撑在桌面上,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姜非看戚语先,离得近了,那颗泪痣的存在感就很明显了。
他看过去,眼神有点儿认真。
戚语先撞上他视线,心跳蓦然一怔。
满身的潮湿水汽在他胸膛里撞。
姜非眼睛自然地睁着,一眨眼,一眨,看着戚语先:“你这个是天生的吗?”
无端指着别人不太礼貌,姜非就没抬手,只是直接问。
“什么?”戚语先看着姜非,真觉他眼睛里带光。
“眼睛下方的小黑点。”姜非说。
“嗯,”戚语先听着陌生婉转的描述差点儿都没反应过来,他应了一声,说,“泪痣。”
戚语先小时候曾有算命的说过,长在眼睛下方中央的痣叫泪痣。
意味着流泪。
是凶兆,是不好的东西。
亲戚叫戚伟王敏找人替他点掉,但王敏觉着戚语先这颗痣的位置太靠近眼睛,怕弄到眼睛,就没弄。
戚语先并不喜欢自己脸上这颗痣,不喜欢平白无故地多了个别人指指点点的话柄。
可姜非脸上微微的惊讶,浅浅地笑着,露出纯然的钦敬和喜爱。
他说:“很帅。”
戚语先往那双漆黑的眼瞳里看,想看出姜非说谎或是敷衍的证据。
看不出来。
“你真的觉得好看吗?”不觉得那是不祥的预兆,不觉得是一种脸上的缺憾?
“非,常,好,看。”姜非用强调的语气说。
他说非常好看。
戚语先垂下眼,稠密的眼睫毛潮湿,遮住情绪的翻涌:“我耳后也有一颗痣。”
“哪里?”姜非语气里带着小小小小的好奇,不深,连追问也保持在良好的教养里。
“右边耳朵后面。”戚语先说,“要看吗?”
“可以看吗?”姜非有些意外地问。
戚语先歪靠在高脚凳上,一只脚撑在凳子下的横栏,一只脚斜踩在地板上,冷淡地向姜非偏过右脸。
他撩起自己右耳旁的头发:“看到了吗?”
姜非摇摇头,确实是没看到。
“就在耳垂那里。”戚语先没动,还是任他看。
肩颈之间拉出的线条凌厉,他半张脸隐在阴影里,下颔之间又拉出一片昏沉。
耳廓盛了点儿光,绒毛细小而柔软。
姜非想看,一时间忘了边界感,伸出手,用微弱的力度按下戚语先耳垂。
“我看到了。”姜非语气惊奇,声音里似带着笑。
确实也是很小很浅的一颗痣。
姜非问戚语先:“这个位置你是怎么发现的?”
姜非指腹的温度比戚语先耳垂的温度稍微高一点儿。
姜非的手指好像碰到了戚语先的手指。
好像是碰到了。
好轻的触碰。
等到指尖离开了之后才回过神来那是真切的体温和体温的接触。
戚语先突然觉得很渴,拿起豆奶灌了半瓶。
瓶口的水滴沿着喉结滑下,湿亮的汗液在颈间闪烁着。
“照镜子看见的。”戚语先说,声音莫名微哑。
“煎饼好了。”姜非差不多和他同一时间看见煎饼老板把饼递过来,姜非伸手去接。
“吃吧。”戚语先说。
“你也快吃。”姜非喝了一口芬达,喝饮料时倒是更利落。
半透明吸管橙色水柱往上升了一瞬,痛快地停止,水面下降。
戚语先看着姜非吃煎饼,姜非仍是端端正正坐着,仔仔细细掖好边缘,第一口是浅浅的,把煎饼含着馅咬出一个豁口。
戚语先也拿起饼咬了一口。
这两份煎饼是不一样的滋味了。
油条把煎饼撑得更胀,可也更空。
一口咬下去是满的,要到嘴里是瘪的。
“怎么样?”戚语先问。
姜非嚼着饼,乌亮的眼睛看着戚语先,脸上的表情像下午四五点的平静流淌的阳光。
戚语先莫名就明白了姜非的感受。
不好吃。
就是不好吃。
姜非因为教养和礼貌,没有说出不好吃。
姜非抓着饼又咬下一口,第二口咬得比第一口深。
破皮的伤口没有影响姜非的行动。
他仍是吃得很快。
戚语先看着他,他也就看着戚语先。
背着光坐在戚语先面前,正脸的面容全成了朦朦胧胧的青涩的倒影。
脾气像温顺的绵羊,眼睛像灵动的小鹿,脸颊鼓鼓的,像松鼠。
第三口,姜非把剩下的半份的半份煎饼一口都塞进嘴里。
“咕……”还没嚼完,他的肚子就想了一声。
于是那双眼睛微微睁大了些,露出微微的惊讶,不消片刻又极不好意思似的弯起。
那半份至少也是一只手掌那么大的长度,被姜非三口吃完。
一份半,吃完,肚子还在打鼓。
“你这是饿得还是饱得?”戚语先压着不受控的躁动问他。
不可能是饱的吧,饱了还吃那么快?
可吃了一份半还饿着,这个答案也挺惊人。
姜非只是继续嚼着嘴里各种粗粮混合物,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看他,却不好意思回应他。
戚语先站起身,又去点了一份卤肉卷饼。
“我够了。”姜非忙忙开口。
“那就留着我晚上吃。”戚语先并不信姜非这句话。
那份煎饼还是给姜非吃了。
吃到好吃的东西的时候,姜非的眼睛都是弯的,眼神都是亮的。
他三口可以解决半份煎饼,接着用两口又能解决剩下半份。
戚语先实在是太好奇,又买了一份卤肉煎饼给姜非。
戚语先自己是从来没有一次性吃过两份煎饼,感觉吃得下也会觉得腻。
可姜非吃得实在太香,第四份煎饼也仍以一种优雅又迅捷的方式送进了肚子里。
“还要吗?”戚语先很想知道姜非吃多少才会够。
当时和姜非一起吃意餐时,他还以为姜非是硬撑吃完了剩下的菜肴。
现在他才知道,恐怕不是硬撑——当时姜非大概就是凑合吃了个七八分饱。
“不不不不了,”煎饼不贵,但姜非也不想让戚语先破费,“够了。”
四份煎饼,怎么也够了吧。
戚语先简直是以一种惊讶到了极点,又仿佛极迅速已经习以为常的态度面对着姜非。
末了,煎饼店老板又递过去一份诚意满满的卤肉馅的卷饼给姜非。
“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喜欢吃我做的煎饼的人,”老板还是挺沉默,送人饼的举动都做得像失物归还一样无波无澜,“还在长高的年纪,吃饱一点儿,好好读书。”
“给我的吗?”姜非只是意外,眼睛里露出惊喜,因接收到好意而感激。
老板点头,继续回去摊饼。
“谢谢。”姜非带着欣喜的声音追过去,翻了翻衣服,只找到最后几颗椰子糖,留给了老板。
戚语先买了五份煎饼,老板送了一份。
“不谢谢我吗?”戚语先问。
“谢谢,”姜非当然感谢戚语先,眼神和语气都诚挚至极,整个人充满着勃勃的生机,“你人真好。”
戚语先顿了顿,不应声,转身跨出店门。
姜非拎着饼,带着点儿疑惑地大步追上去。
戚语先又放慢了脚步,听姜非用轻松欣喜的语调说着感谢的话。
他带他走到学校后门。
姜非原来不知道能从后门进学校,又谢谢戚语先令他知道这个方式。
“下午见。”姜非站在校门边上和戚语先告别。
还差一点点就到学校关门时间,也是宿舍门禁时间。
戚语先没应声,也是转身走。
没回头,满脑子却都是姜非。
余光里看见姜非一直在目送着他的背影。
到转角,戚语先趁着转身望过去,看见姜非压着铃声跑回宿舍楼。
戚语先停下脚步,心跳乱了一个中午,思绪在潮湿的上衣里闷响着燥热。
口袋里的香烟被水分侵蚀,打火机打了三次,烟尾燃起火星又熄灭。
香烟连同着打火机一起被投进垃圾桶,光点在叶片间爆炸,蝉鸣骤响。
戚语先想,他必不可能喜欢姜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