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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神庭诘问 ...

  •   时宴来到塑有自己泥身像的楼层,在自己的神像边坐下,他靠在“自己”身上,内心得到了久违的宁静。

      这大概便是信仰所能带来的慰藉吧。

      他终于知道,在解忧国为何追求长生之风在乘黄一族消亡后依旧兴盛,楚齐贤也一直鼓励百姓们追求此道——税收繁重、苛捐杂税严重,民不聊生,在这样的环境下,百姓若没有信仰和寄托,暴乱、起义恐将时时发生。

      通天塔中长明灯燃烧所产生的芬芳仿若有镇痛的功效,他捂在内丹处的手渐渐放开,筋疲力竭后迟来的困倦感令他昏昏欲睡。

      他用手搓了搓脸,打算起身一举登顶,却忽然闻到了一丝不属于灯油的甜腻味道。

      这个香味,有问题。

      他凑在自己的衣服上仔细嗅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似乎刚才萦绕在他鼻端、若有若无的香气是错觉。

      他不相信那是错觉,于是便撩开衣服凑到自己裸露的皮肤上又嗅了嗅,却依旧一无所获。

      他摇摇头,心里暗笑到底是自己太敏感了,随即站起身准备继续攀登。

      起身的动作有些大,他腰间被包住的铃铛发出了一串沉闷而微弱的响声。

      时宴向前迈步的动作顿住,他想了想,解下腰间的铃铛,放在鼻子下仔细闻了闻,果然闻到了几乎微不可察的气味。

      那个味道似曾相识,时宴却始终想不起它是属于什么的味道。

      他透过通天塔的窗户看向窗外,今日月朗星稀,墨蓝色的夜空在圆月与星辰的挥毫下成为一副深邃的画卷,从月亮所在的方位可以判断,现在已是三更天,他要在早朝之前赶回家中,是要抓紧些了。

      他在攀登的过程中,一直在想那个味道究竟是什么,终于在接近塔顶时,被遗忘在角落的记忆复苏了——

      那是千里追魂的味道,沉骛在今年开春祭前追踪他时用过。

      时宴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他向来反感别人近身,因而就算是更衣,他也从不假他人之手;更不用说制作千里追魂的原料稀少而昂贵,每年能产出的数量十分有限,知道这种蛊虫饲料的人万无一二。

      这么推算起来,能给他的铃铛抹上千里追魂,只有沉骛。

      沉骛是什么时候在他的铃铛上涂上千里追魂的?是在他们尚未成为爱侣的时候?还是他们每次温存的时候?抑或是方才对方撒娇着说受伤的时候?

      他早知道沉骛接近他目的不纯,却没有料到对方居然一直在默默监视着他,对方对他的情意,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他恨不能早些从神庭回去,站在沉骛面前质问对方,让对方将所有话都讲明白才好;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对方若是对他毫无情意,他这么做只会让自己看起来更卑贱。

      最重要的是……他真真切切地喜欢着对方,他不想刺破这层名为两情相悦的面纱,就算情谊是假,他也想陷在这罐有毒的蜂蜜中;就算要抽身,也要等对方真的对他做出什么不利的事。

      他早已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失去呢?

      神庭的门终于出现在时宴眼前,大门敞开着,过于明亮的光刺得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下意识伸手去挡。

      就在这个时候,一支自高处而来的箭裹挟着肃杀之气射向时宴的颈部,千钧一发之际,时宴想的居然是——沐剑居然不再瞻前顾后,一心一意地想杀了他。

      时宴会这么想,自然不是自作多情地认为沐剑对他还有什么未了的情,只是神庭中的天规天条有云:神明若随意杀害神明或人类,自己也将被同等处置。

      这是沐剑除神庭有结界,未得指令无法轻易下界外,一直买凶杀人,不曾亲自动手的重要原因。

      时宴侧身闪过,但还是没能彻底躲过,脖颈处细嫩的皮肉被箭划破,留下一道醒目的血痕。

      还有三阶台阶,只要进了神庭,沐剑就没办法杀死他——在神庭内,神明将受到约束,只要动手,必然会被天兵天将察觉并遭到反噬。

      沐剑见一箭不中,再次搭弓射出,他三箭连发,三支箭朝着时宴的上中下同时射去。

      他向来以神箭手自称,因此有十足的把握杀掉时宴,因此箭还未至,他就露出了嘲讽的笑。

      说时迟那时快,时宴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大门中央、逆着光的沐剑,对方依旧高高在上,而自己仍不得不被对方轻蔑地俯视着。

      因为逆光,他对箭飞来的方向看得并不真切,只能凭着声音判断箭是如何射向他的。

      他下意识卧倒在地,最下方的箭擦着他的后背过去了,只给他留下一道在夜行衣上看不见的伤痕。

      但沐剑不知,他以为时宴在他多次的攻击下毫发无损,恼怒得提鞭欲上——在他将时宴内丹鞭笞出裂痕后,他就用时宴的硬鞭作为武器。

      是羞辱?还是缅怀?没有人知道沐剑的用意。

      可神庭的结界限制了他,他没能穿过那扇无形的门,反而错失了再次射杀时宴的最后时机。

      时宴趁着沐剑被结界弹开的一瞬间爬了起来,闪身进入神庭。

      待沐剑反应过来,时宴已端坐在案前,他纵然再不情不愿,也没办法再动手。

      “你要杀我。”时宴先开了口,是语气笃定的陈述句。

      “是。”沐剑也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若不是我现在无法杀掉你,我会选择马上动手。”

      时宴冷笑一声:“不要长生丹丹方了?还是你终于明白了,你用刺杀威胁我并不会有任何结果?”

      原本隐约可见怒意的沐剑突然暴走,他揪住时宴的领口,正打算开口,后又将手颓然放下,他凄恻一笑:“我无论做什么,都逃不过失败的结局。”

      时宴也笑,可笑容里却品不出多少真挚,只看得见嘲讽,他道:“你作为蛊雕最有天赋的后辈,一路顺风顺水,才名、艳名皆是唾手可得之物。”

      说到这里,他很难再保持心平气和,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才继续道:“可你仍不知足,一心追求长生,将我的族人赶尽杀绝。上天却不惩罚你这样的穷凶极恶之徒,你仍旧成为了神明。”

      “你为兽时求长寿,为神时求永生,为了一己私欲戕害多少性命,唯一未成功的不就是这件事么?”

      “就因为这样,你便说做什么都逃不过失败的结局?”

      “如今你对我痛下杀手,是因为想将人生唯一一件失败的事的痕迹抹去?还是终于明白了,我永远不可能将长生丹的丹方给你?”

      沐剑嘲弄一笑:“所以在你眼里,我虽一路顺风顺水、天赋超群,但却是屠你满门、十恶不赦的罪人?”

      在沐剑的挑逗下,时宴的怒火燃得更旺了,他答:“难道你还想罔顾事实为自己辩解么?如果不是你做的,你为何孜孜不倦地杀我?难道这也有苦衷?”

      “我从未想否认这些事。”沐剑道,“你今日既然来找我,不就是想知道缘由。你族人被我杀死,我的族人亦是,我可以心平气和地同你说话,你为何不行?”

      时宴一时语塞。

      沐剑道:“时宴,你要清楚,我此刻杀不了你。而你只要踏出神庭,你我将不会再有这样对坐谈天的时候。”

      时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率一些。”

      沐剑道:“今日就让我用沐剑的身份,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同你心平气和地谈论过去未来。”

      他注视着时宴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今日过后,你与我,不死不休。”

      “好。”时宴撩开夜行衣,用更放松的姿势坐在沐剑面前,“今日你我所答之事都不可有半句谎言。”

      沐剑颔首问道:“你今日为何来找我?”

      时宴答:“我想知道你同楚齐贤的关系。”

      沐剑面露讥讽,简短地道:“曾经结盟,已分道扬镳。”

      时宴慢条斯理地分析道:“你先前刺杀我,是想让我时时刻刻处在生死威胁中,只要交出长生丹丹方,便可摆脱惶惶不可终日的处境。同楚齐贤结盟想必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他抬头看沐剑,见对方没有反驳,终于抛出了想问的问题:“你寻找长生丹已有近千年时光,为何突然不再以我的生死要挟我,而想真正杀死我呢?”

      沐剑再次暴躁起来,他举起手上的硬鞭,将石制的案几砸得稀碎,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的情绪得到发泄。

      他喘着粗气答:“因为就算我此刻就能得到了长生丹,我也毫无用处。”

      他欺身向前,鹰爪一般的手指钳住了时宴的脖颈,他看着时宴的脸因喘不上气而变得通红,发出了桀桀的怪笑声。

      本能的求生欲望让时宴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可他并未用迎战的姿态面对沐剑,只能试图用手掰开沐剑的掣制。

      好在沐剑并没有打算在这里下死手,他猛地松开时宴,失望地看了看自己手上被时宴抓出的血痕,喃喃自语道:“真可惜啊,我只要再用些力气就能杀死你,可是我只要再用些力气就会引来神将。”

      “在杀死你之前,神将就会将我抓住,然后……”沐剑将右手变成身为异兽时的模样,他用那只布满鳞片的鹰爪狠狠地掐住自己的脖子,艰难地吐字,“然后这样杀死我。”

      他松开了手,怔忪地看着时宴。

      “我永远无法亲手杀死你。”沐剑仿佛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这个事实,他癫狂地大笑,“多么可笑,我永远无法亲手杀死你!”

      时宴捂着自己的颈部咳嗽不止,他从牙间挤出两个字:“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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