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隐瞒  ...
            
                
                
                    - 
                          气走钟严,时桉以为能休息会儿,半路又被陈小曼和赵康拦下。
  赵康灰头土脸:“时哥,你去哪?”
  时桉快升天了:“睡觉,困死了。”
  “别睡了。”赵康拽住他,“赶紧,陪我们壮胆去。”
  “去哪?”
  陈小曼咬紫了嘴唇,指着盖白布的转运床:“你、看、呢?”
  时桉:“……”
  太平间在门诊地下二层。
  叮——
  电梯门打开,三个人推着转运床,缓缓移向走廊。
  陈小曼搓搓胳膊,左看看右瞧瞧:“我怎么觉得有点冷。”
  时桉:“不低温怎么保鲜?”
  陈小曼打了个哆嗦:“拜托,能别形容得那么惊悚吗!”
  赵康看他的反应:“时哥,你不怕?”
  “有什么怕的。”时桉云淡风轻,“你们没见过大体老师?”
  大体老师是医学领域对遗体捐赠者的尊称,在校期间,医学生都会接触到。
  “再说了,学临床还怕这个,想失业?”
  赵康竖起大拇指:“时哥,你是我大哥。”
  “时桉说得对,他们是最伟大的人,是医学事业发展的英雄。”陈小曼深呼吸,给自己打气,“大体老师不可怕,去世的患者也不怕。”
  三人来到太平间门口,阴森森的门板上挂着白底黑字。
  赵康说:“敲门还是直接进?”
  陈小曼指指门边:“应该按这个吧?”
  赵康盯着红色门铃:“不会是传说中的午夜凶铃吧?”
  “赵、康,闭上你的嘴!”陈小曼拍他后背,“我好不容易才不怕了。”
  赵康缩缩脖子:“谁去按?”
  两个人脸色僵白,不约而同看向时桉。
  “受不了你俩。”时桉主动上前。
  于此同时,转运床突然滑动,一只胳膊掉出来,挂床边摆动。
  噗通!
  赵康膝盖着地,连磕仨头:“大体老师,放过我!我是爱家爱国的好青年!”
  “妈妈啊啊啊呀,救我——!”
  “正常点行不行?”时桉耳朵嗡嗡响,把垂下去的胳膊放回去,“手都被你俩吓出来了。”
  赵康咽了口唾沫,从地上爬起来:“时哥,你、啥手感?”
  时桉蹭了蹭摸过的手:“有点凉,肉质偏硬,和活着的时候不太一样。”
  陈小曼咬咬冻乌的嘴,要哭了。
  赵康佩服得五体投地:“时哥真男人!”
  呼啦。
  风从耳边穿过,有水泥和门板摩擦的尖锐声。
  铁门开出条缝,从里面生出双眼睛。
  “啊——有鬼啊啊啊啊!”
  “救我啊啊啊妈妈救我!!”
  时桉怀疑,他头骨要被这俩人喊碎。
  定睛一看,门口站着个大爷。
  会说话,活的。
  大爷透过门缝:“四个还是俩?”
  尖叫和脚步声拉远,等时桉反应过来,门外只剩自己一个喘气的,他盖好白布,然后说:“俩。”
  大爷把双侧门打开:“进来吧。”
  太平间内部灯光偏暗,狭窄的走廊并不下两张床。
  大爷在前,时桉在后,除了脚步,仅剩轮子滚动的声音。
  时桉打破安静:“请问,怎么称呼您。”
  “叫我牛伯吧。”
  “牛伯好。”
  没多远,走廊尽头传来哭泣声,似有似无,若隐若现。
  时桉脚底微麻:“牛伯,您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这儿阴气重,招点孤魂野鬼正常。”牛伯停脚转身,神色诡异,“第一次听?”
  时桉站在原地,头发好似倒插.进头皮里,机械性点头。
  “多来我这儿玩,就习惯了。”
  时桉:“……”
  牛伯哈哈大笑,皱纹堆叠在脸上:“小伙子,你还真信啊。”
  时桉:“……”
  牛伯指着前面房间,“这不有人嘛。”
  透过玻璃窗,年轻女人半跪在床边,头压得很低,用力隐藏哭泣。
  时桉默念,节哀。
  牛伯继续往里:“有家属的,还能来这儿哭哭,很多人意外去世,没有身份证明、也找不到家属,只能长久冻在这里。”
  停尸房,冷是最直观的体验。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恐惧算不上,但异样感让人不舒服。
  时桉扫向排列整齐的冷冻柜:“如果一直没家属认领,会永远存在这里吗?”
  “那哪行,咱这儿可放不下。”牛伯拿着板子,登记遗体信息,“太久无人认领的,会联系派出所开证明,拉去火化。”
  时桉:“这样的人很多吗?”
  牛伯:“算不上多,也不能说少。”
  见他登记完毕,时桉问:“放几号柜?”
  “十号,刚空出来。”
  时桉拉开十号箱:“呕——”
  “哎呦忘了,十号刚接了个碾碎的,你放十三……”
  话没说完,情况有点棘手。
  瘦巴巴的青年蹲在角落,阴暗的环境,还能看到他刷白的脸。
  牛伯拍拍他:“小伙子,没事吧?”
  之前挺镇定的,牛伯以为他心理素质不错。
  “没事。”时桉有气无力,大口呼吸。
  牛伯把人扶到隔壁,独自回去放置遗体。
  时桉靠在墙边,闭眼深呼吸。
  稍微缓和了点,他绞着双手放在腿根,睁开眼。这里和隔壁差不多大,干净明亮,有张上下铺,上铺无人使用,下铺应该是牛伯的床。
  除此之外,还有书桌、衣柜,锅碗瓢盆,生活气息很浓。
  没多久,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牛伯回来了,捏着两根小雪人冰糕。
  牛伯递来一根:“压压惊。”
  “谢谢。”时桉一口咬下三分之一,口腔中的血腥气明显降低,“您这儿东西还挺全,冰箱都有。”
  “哪用得着冰箱,隔壁那么多箱子,随便放一个都能冻。”
  时桉握着冰棍,小半个雪人头还含在嘴里。
  脑子里是隔壁十号柜……
  “呕!咳咳咳!”
  “嗐呀,真不禁逗。”牛伯笑得满脸褶子,“放心吧,雪糕是从正经冰箱里拿的。”
  时桉握着“烫手”的小雪人,眼珠转了一圈:“哪有冰箱?”
  牛伯当着他的面,打开了“冰箱”门。
  墙角的铁皮保险柜,装了满满一箱小雪人。
  时桉真服了:“谁家冰箱跟保险柜似的。”
  “以前做生意应酬多,伤了胃。太太不让吃雪糕,我就把保险柜改成冰柜,偷摸放办公室。”牛伯话语间都是甜蜜,“现在生意不做喽,我就搬这儿来了。”
  “亏您想得出来。”时桉好气又好笑,“还是少吃点吧。”
  牛伯笑着摇头:“贪嘴,管不住。”
  时桉:“您平时都住这儿?”
  牛伯:“这儿就是我家。”
  “家”这个词可大可小,至少时桉认为,不该把这种地方称作家。
  牛伯猜出了他的想法,一语道破:“不理解我为什么住这里,嫌这儿晦气?”
  既然是别人的家,就不该有失礼的想法,时桉有点尴尬:“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牛伯:“你信那些吗?”
  “不信。”在时桉眼里,死了就是死了,不能复生,也没转世轮回。
  “但我信。”牛伯说,“信人死后还有灵魂,也信投胎转世。”
  时桉更不理解了:“那您不怕?”
  “你怕吗?”
  时桉耷拉脑袋:“我要是不怕,刚才不会是那个鬼样子。”
  “非也吧。”牛伯直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我见多了,你根本不是怕死人,我看你是怕……唔唔唔?!”
  时桉冲过来捂嘴:“一箱小雪人,替我保密!”
  牛伯张不开嘴,只好点头。
  时桉放开他,松了口气:“谢谢。”
  牛伯抹了把嘴:“一惊一乍的。”
  “您答应我了,就不能食言。”
  牛伯信誓旦旦:“放心,我的嘴跟隔壁那柜朋友一样,很严的。”
  时桉:“……谢谢。”
  倒也不用这么比喻。
  牛伯拿出牛皮本,翻开内页:“小伙子,你叫什么?”
  “时桉,时间的时,桉树的桉。”
  “好听的名字。”牛伯聊着天,又在本子上写,“桉树好啊,落地扎根,生长速度快,适应能力强。”
  “我爸起的。”时桉咬了口雪人头,“您在写什么?”
  “日记。”
  “向雷锋学习吗?”
  “嘴咋这么贫。”牛伯写得认真,没停笔,“我记录生活日常,啥都写。”
  “也写我了?”
  “当然了。”
  “停尸间的事不许写进去。”
  “我的日记没人看。”
  “那也不行,不要提十号柜。”
  “你当医生的,总这样也瞒不住啊,要我说,你还是……尽唔、早唔、坦唔唔唔!”
  “再加一箱小雪人,不许写进日记,也不要再提。”时桉又一次捂住嘴,“牛伯行行好,您是我的好兄弟,是我最牛的大牛哥!”
  牛伯玩命点头,又比了OK的手势,时桉才彻底松开手。
  刚想喘口气,手机又响了,时桉和牛伯比了个“嘘”的手势,接通电话。
  “人呢?”钟严的声音凉飕飕的,像追债。
  时桉后背僵了:“太平间。”
  “回来。”
  挂掉电话,时桉把剩下半根全含嘴里:“我先走了,谢谢您的冰糕,有空再来看您。”
  牛伯拿着包抽纸:“嘴,擦嘴。”
  没听见呼唤,时桉跑得嗖快。
  看着闭合的电梯门,牛伯自言自语:“又不是啥好地方,看我干嘛。”
  忙碌的下午,办公室只有钟严。
  时桉敲门:“钟老师,您找我。”
  钟严背对他,看了眼时间,“你十三点十分和陈小曼、赵康同去太平间,他俩十分钟后返回,而你三十七分后才到。”
  钟严转身:“放个遗体这么久?”
  “他俩没进去,把我俩……不是,是我自己推进去的。”
  钟严:“你去干什么了?”
  时桉:“存放遗体。”
  “那儿有什么,值得呆这么久?”
  即便深知钟严心思缜密,时桉也不想透露详细:“就是这么久。”
  钟严起身,走近:“没去别处?”
  “没有。”
  “你确定?”
  时桉自认并未撒谎,也显得理直气壮:“我确定。”
  红色签字笔在钟严右手转了两圈,再出现时,已经抵在时桉下巴尖。
  柔软材质的笔盖,类似皮肤的质感。有那么一瞬,时桉还以为,勾他下巴的是钟严的指尖。
  一旦代入这种想法,心脏就像失控,跌跌撞撞停不下来。
  笔盖慢慢上抬,抵在左边,推着时桉的脸向右偏转。
  阳光明晃晃晒进来,刺得时桉睁不开眼。他觉得晕眩,也能感到钟严的视线,从笔盖转到他唇边。
  时桉抿嘴,舌尖有发甜的味道,而钟严的视角,只能看到闪着阳光的嘴唇,还有咖啡色的半圈。
  “你在太平间,喝巧克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