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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折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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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这是明辉院,蔺宗主小的时候,就住在这里。”
望着满院落的积雪,蔺怀钦紧了紧手不让他进去,“有点晦气,小九不过去。”
蔺怀钦牵着他往前走,影九落后他半步,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放在自己被牵着的手上,走着走着,耳朵尖就开始变得红红的。
尽管此刻交握的温度是如此真实,影九依然觉得不可置信。
曾经,还在影阁与蔺怀钦素未谋面的时候,他就对画像上的蔺怀钦倾注了所有情感。
那不是简单的喜爱,而是一个影卫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用一辈子来守护与侍奉的崇高爱慕。
可这份不掺杂任何私心的爱慕,却在一次又一次的羞辱与受刑中被割裂,被唾弃,被厌恶,最终沦为他人嘲弄的谈资。
可现在,牵着他的手,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让人安心。
影九久久地看着蔺怀钦高大的背影,连眨眼都不舍。
很快又路过一座宽敞气派的院落,有假山有亭台,还人工开凿了一大块前院池塘,池塘里的水结了冰,露出几分薄雾般的霜色。
“小九,这是哪?”
影九回过神,连忙回答:“主上,这是顾永院,以前是到访夜泉宗的客人们住的,现在已经空置了,主上想要进去看看吗?”
“好。”
说是到院子里看一圈,可蔺怀钦好像只在意主屋的构造,带着影九进去绕了一圈后,就摇了摇头,“不行,再看看。”
影九应了是,收心敛神,尽心尽责地给蔺怀钦介绍下一个院子的来源和用处。
可后面一连好几个,蔺怀钦都是进主屋里绕了一圈,就念着不行不行,赶往下一个。
饶是晴空引碧,走这么一会儿,也能感觉到寒风透骨。
一直牵着的手被风吹散了热度,蔺怀钦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看了影九一眼。
影九规规矩矩地落后他半步,另一只手抵在腰间,在他面前一向柔软的目光变得锐利,审视着周遭所有的风吹草动。
冷酷冷酷的,别有一番风情。
蔺怀钦舌尖抵了抵齿列,指节摩挲着他微凉的手背,带他走到一个避风的亭下。
“过来坐会儿,走了那么久,膝盖疼不疼?”
这个命令让影九很是为难,他连忙摇头,看起来又想跪下,“…属下卑贱,不敢与主上同坐。”
蔺怀钦扬了扬眉梢,“那你昨晚还与我同睡了呢。”
影九吓得一激灵,脚下一软,立刻就被蔺怀钦扶住,向前撞进了自己怀里。
“好了,跟你开玩笑的,总是那么紧张做什么。”
“…属下有罪,请主上责罚!”
因着姿势的原因,影九垂下的脑袋刚好抵在自己腰间,温热的呼吸就打在自己的小腹上。
“小九。”蔺怀钦的声音沉了些,沿着他铺满后背的头发往下摸,摸到腰间把他捞起来,正了脸色,“别总是请罪,听话一点。”
“……是。”
影九像只蜗牛一样挪到椅子上,只挨了一点边。双手放在膝盖上,挺直腰杆,十足十的小学生坐姿。
蔺怀钦一下就笑了,手指摸上他的脸,“坐那么直做什么?”
“属下……”
几声刺耳的打骂声打断了影九的回话。
影九脸色微变,“主上,是折鹤堂传来的声音。”
“折鹤堂?做什么的?”
影九犹豫了一下,微微避开他的视线,“是、是主上您之前从各个地方带回来的、一些,比较好看的人,他们住在里面。”
影九说的委婉,但蔺怀钦听出来了。
这是原主从各个地方欺男霸女抢回来的人,再把他们都关到一个院子里,方便自己的取用。
怪不得叫折鹤堂呢,把鹤的翅膀折了,不就只能乖乖听命了吗。
“主上,”影九飞快地看了蔺怀钦一眼,低声问:“您要去看看吗?”
“不去。”蔺怀钦一口回绝,“外头风大,你身体还没好完,咱们回去吧。”
影九悄悄地松了口气,“是。”
话音刚落,几道墙外就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惊得在栖在檐下的寒鸦都纷纷拍翅而起,紧接着就是几声尖利的咒骂。
动静太大,让蔺怀钦不得不停下脚步,皱起了眉头。
“主上,折鹤堂里的人多数都是被强迫住在此地,心有不忿,经常出逃。如果他们被折鹤堂的掌事嬷嬷发现了,就会挨一顿教训。”
影九解释的声音依旧很低,夹着轻缓的风声,听起来舒心悦耳。
“可我听这声音,不像是普通的教训。”
影九面上有些愧色,猜测着,“…或许是这次犯了大错?”
惨叫声在一声闷响后戛然而止。
原本蔺怀钦是不打算招惹这些小打小闹的,但若是不管,怕要闹出人命,医生本职的蔺怀钦无法置之不理。
“小九,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影九依旧应是。
只是,他应得太快太干脆,以至于蔺怀钦没听出他话语里的失落与逞强。
折鹤堂位置隐蔽,掩盖在大院落的间隙里,若不是有心寻找,很容易就错过隐藏在梅林丛中的入口。
蔺怀钦刚踏上无人洒扫积满白雪的石板路,就看到两个虎背熊腰的嬷嬷把一个少年推倒在假山石下。
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眼眶微微凹陷,削薄的嘴唇白的不正常,一看就是久郁心中不得疏解的模样。
少年的额头磕破了一角,满头鲜血,嘴里不断求饶。
两名嬷嬷置若罔闻,掐着他的脖颈就往山石上撞,一下连着一下,发出让人心惊肉跳的闷声。
蔺怀钦方一皱眉,影九就飞快地踢开两个嬷嬷,将那名少年搀扶到蔺怀钦面前。
少年无力起身,摔坐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
影九回到蔺怀钦身边,压低声音,“主上,这是灵鹤谷的少谷主,秦砚冰。”
一说名字,蔺怀钦就记起来了。
蔺迟玄刚回来那日,安槐长老用门派事务弹劾警告自己时,就有一条就是因为自己掳了灵鹤谷的少谷主,导致灵鹤谷悲愤交加,集结了好些门派,准备上门讨伐。
要是今日这个闲事自己不管,恐怕秦砚冰已经成为一具尸体,等灵鹤谷的人找上门,自己就会被大义灭亲地交出去,死无葬身之地。
蔺怀钦冷笑了一声。
日薄西山,折鹤堂靠西的屋子里,没有烛火,也没有灯盏,昏暗的很。
影九在床边放下炭盆,又取来几只照明的烛火后,就毫无声息地走到昏暗的角落里,将自己的存在降到最低。
就算身处黑暗,影九依旧履行护卫的职责,盯着秦砚冰,一只手放在腰间,蓄势待发。
而秦砚冰对此毫无察觉,他躺在床上叫唤,哎哟哎哟好几个来回,看到有人径直在床边坐下,就坐起身质问,“你是谁?”
“蔺怀钦。”
“蔺怀钦?”秦砚冰重复着念了几遍,盯着他身上用料考究的衣物,愈发警觉,“你是夜泉宗的少宗主?”
见蔺怀钦点头,秦砚冰的语气就带上了审问,“是你把我抓到这里来的?”
蔺怀钦内心一动,侧目看他,“秦公子是这样觉得的?”
“不是么?”
蔺怀钦露了点意味不明的笑容,脸上带着客气与疏离,“阁下是灵鹤谷少谷主,我有多大胆子,敢将如日中天的医家圣手,抓到这里来?”
秦砚冰很不高兴地盯着他。
可不管他怎么瞧,都只能瞧出眼前人的坦然,就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所以到底是谁,把本公子带到这种地方!”
蔺怀钦不动声色地看了角落一眼,影九立在阴影中,目光澄澈,微微摇了摇头。
不是他的小九做的就好。
蔺怀钦转了转手腕,语气淡淡的,“那日的事情,秦公子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了,”秦砚冰垮下那张精致的脸,自己跟自己生气,“……我只记得那日我出谷行医,刚到客栈里休息,就有个影卫踢开我的门,一句主上有命后,等我醒来时就被关在这里了。”
“影卫,”秦砚冰痛心疾首地强调,“影卫你知道吗?就是那种全身都蒙起来只留下眼睛的那种,放在眼前都认不出是谁的那种影卫啊。”
秦砚冰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诡异地打量着蔺怀钦。
蔺怀钦侧过一点削薄的下颌,正正对上他的视线。
从不知人心为何物的小公子仿佛开了灵智,他重重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笃定道:“我知道了!能把我绑到这里的人,一定是有头有脸的人,如果不是你的话,就一定是夜泉宗的宗主!你父亲!”
蔺怀钦顿了顿。
把坏事算在父亲头上当然不对,但不能阻止受害者非要把账算到自己父亲头上。
片刻后,蔺怀钦点头,露了点恰到好处的痛惜,“原来如此,如果是父亲的话,请允许我替父亲向您赔罪。”
秦砚冰的脸很快就布满了四个字。
他理解我!!
不到片刻,他就向前挪了一大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自己的冤屈。
蔺怀钦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唇角很轻地勾了一下。
他赌对了。
在与秦砚冰说话之前,蔺怀钦就在影九那里把灵鹤谷大概摸了个清楚。
灵鹤谷擅医,位置偏僻远离凡尘,谷内弟子非行医救人,终身不出谷,大多潜心医学,心思纯净。
换句话说,就是好骗。
蔺怀钦很确信,就原主那个性格,所有人在他眼中只是一件可以随意处置的物品。若是他看上了一个人,只会喊几个手下去把人打晕带回来。
而原主身边,能做这种事情的只有这几个影卫。影卫出门在外,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只会说一句“主上有命”,旁人哪里分得出这是谁的人。
秦砚冰皮囊精致,医者的风范更是在那张原本就好看的脸上留下和善柔软的印记,就是在折鹤堂里磋磨了这么久,依旧不减风采。
可对着他的眼泪,蔺怀钦没有半点起伏,久了,甚至有些不耐。
一个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他把视线转到影九身上。
影九依旧戒备,无动于衷地看着秦砚冰哭嚎,只是在对上自己的目光时,才逃遁着视线,微微抿唇。
蔺怀钦的心莫名地撞了一下。
如果这个眼泪,挂在影九脸上就好了。
想看他深陷床褥,在自己的怀抱与亲吻中失神,承受不住无措到落泪的样子。
一定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