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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冷冬 ...

  •   临城的冬天来得悄无声息,却又声势浩大。
      土生土长的临城人对冬天的回忆永远是抹不完的鼻涕和生不完的病,初冬的几天还不算冷,到了1月那才叫冷。那寒意便如同附骨之疽,顺着骨髓往四肢百骸里钻。寒风刮在脸上,像钝刀子割肉,一下一下,生生要把人剥下一层皮来。
      荷叶生于冬日,对冷,他很清楚。
      自从有记忆起,伴随他成长的就是好不了的病,吃不完的药,捂不暖的手。
      冬日里,荷叶的脸色更是苍白无力。
      起初只是清晨玻璃上凝结的薄霜,后来变成呵气成白的刺骨。街道两旁的槐树在一夜之间褪尽了最后一片枯叶,光秃秃的枝桠刺向铅灰色的天空,像一幅褪了色的水墨画。
      十二月的天气最是恼人。
      气象台的暴雨预警接二连三,却总不见雨落。天空终日阴沉着一张脸,仿佛随时要垮下来。学生们缩着脖子往教室里钻,上班族裹紧大衣在寒风中疾行,人人都盼着能放个假,哪怕只是因为一场迟迟不来的暴雨。
      但生活从不会因为天气而停下脚步。
      该上学的依旧要上学,该上班的照样要上班。
      可事与愿违,美梦和白日梦还是有区别的,美梦可以成真但白日梦不一定行。
      荷叶最近总是起得很早。荷雨忙着处理跨国贸易的单子,已经连续一周没能在早餐桌上露面了。
      少年习惯了独自一人站在公交站台,看着天色由浓黑转为灰白,再渐渐染上些微的晨光。
      这天清晨,他照例揣着手站在站台上。校服外套裹得很紧,却依然抵不住无孔不入的寒意。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成雾,又很快被风吹散。远处的街灯还亮着,在雾气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晕。
      灰暗的天空,没有一丝杂污一尘不染,全灰的天上什么都没有。临城像是被一块灰的发白的灯芯绒覆盖,街旁的树好像也没睡醒,耷拉着脑袋树枝下垂着,似乎要趴在地上了。
      一阵冰冷的寒风扑面而来,席卷起散落一地的落叶,发出清脆的声音。荷叶把校服的帽子戴上,哈出了一口气,那股白烟瞬间在刺骨的寒风里飘散开来。
      119路公交车慢吞吞地驶来,像一头年迈的野兽,发出沉重的喘息。车门"吱呀"一声打开,泄出一股混杂着人体温热的浊气。荷叶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玻璃窗上结着细密的水珠,他用手指在上面划出一道痕迹,透过这道缝隙观察外面模糊的世界。
      车子开得很慢,慢到能看清路边早点铺蒸腾的热气,慢到能数清掠过车窗的梧桐树枝。另一辆公交车从对面驶来,两车交错时,荷叶看见对面司机冲这边点头致意。那辆车里大多是提着菜篮的老人,他们头顶的白发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醒目。
      "临东巷到了。"
      机械的女声响起时,荷叶缓慢地起身,校服下摆擦过座椅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下车时,一阵寒风迎面扑来,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脸埋进竖起的衣领里。
      教学楼走廊上的风总是格外凛冽。它从四面八方涌来,穿过衣领袖口,钻进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学生们像一群受惊的鹌鹑,缩着脖子快步走向各自的教室。
      荷叶的脚步声混在其中,被嘈杂的人声淹没。
      推开教室门的瞬间,暖流扑面而来。里面早已坐满了人,呼出的热气在密闭空间里形成一层温暖的屏障。
      荷叶走到自己的座位,发现陈槐安已经在了,正低头翻着一本习题集。见他来了,只是微微抬了抬眼,又继续埋首书中。
      早读铃响起时,教室里响起参差不齐的读书声。怕冷的同学把手缩在袖子里,只露出指尖捏着书页。荷叶读着读着就觉得手指发僵,不得不停下来对着掌心呵气。
      他的体温总是比旁人低些,即便在暖气充足的教室里,手脚也像冰块似的怎么也捂不热。
      从小就不知怎么的,很怕冷。冬天到了盖了一条厚被子上面又压了一条厚的羊绒毯子,早上醒来整个人还是冷冰冰的。
      荷雨没有带他看医生,只觉得孩子手脚冰凉皮肤惨白没有血色。只是体弱而已,但好歹是个男子汉总还是有些力气的,不至于生了些病就要吃一大堆药。
      早读课结束,荷叶喝了一口温暖的热水,暖流一股脑流进了荷叶的心,把那颗冰冷的心渐渐捂热。
      只不过是四肢冰冷,浑身无力。这都是常态了,无论穿多少衣服都还是冷。荷叶白皙的手,似乎散发着冷气,跟冰块有的一拼。脚冻麻了,走一步仿佛拖着两吨的水泥走在冰面上,整个人拖着脚走。
      寒风凛冽,树枝上仅有的几片残叶也被狂风吹落,孤零零的树挺立着,站在风中任风吹打。
      第一节课是数学,计惠洺一进教室就感觉到了一股温和的暖流。她今天穿了一件浅咖色的大衣,衬得肤色格外白皙,她摆摆手示意同学们坐下,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道函数题。
      在同学们绞尽脑汁写题目的时候,计惠洺走到讲台下,穿过书包堆积的过道,东看看西望望,查看同学们的答题思路和方式。
      直到走到了荷叶的身旁,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只感觉一瞬间所有的暖流都消失了只剩下了寒冷的冬风。她抬头看了一眼陈槐安身旁的窗户,关的严严实实的没有一条缝隙。荷叶校服外套穿的松松垮垮,“你们这怎么这么冷?”计惠洺环顾了一圈,看向身旁的几个同学。
      坐在过道一旁的同学茫然的摇了摇头:“没有哇,我感觉教室里挺暖和的。”
      “是吗?现在冷空气,气温下降。大家多穿点衣服,注意保暖啊。”计惠洺裹紧了外套大衣,双手抱在胸前,跨过一个个巨大的书包,重新回到讲台。
      数学课大部分同学在神游,老师遨游在数学知识的海洋,而一些学了一半的同学一个没留神就“淹死”在海里了,那些没学的压根没下海,埋头就睡着了。
      在临城五中,早上、中午、下午、晚上睡觉都是常事,但是(1)班里的有些人不一样,睡了觉知识点在一个课间就能极速的补回来。
      教室里,细细碎碎的讲话声,老师的讲课声,以及学生的瞌睡声夹杂在一起。
      直到下课铃响,每个人都才解放。
      张橦总能在下课的前两分钟醒来,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独特的生物钟。
      下课铃响后,教室里立刻活了过来。
      张橦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地问:“下节什么课?”
      “英语。”杨泽晗头也不抬地回答,手里飞快地抄着笔记。
      “啊——”张橦发出一声哀嚎,“又要听写单词了。”
      许佳转过身来,戳了戳白阮的手臂:“阮阮,借我看看你的笔记。”
      “今天有没有大课间?”张橦有气无力的拖着调子问。
      “没有,但是现在才第一节课呢。”杨泽晗一边收拾着书,一边打着哈欠回答。
      “继续睡!”张橦又垂下头去,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睡觉。干脆利落,补觉最要紧!
      “啊啊啊,不想上课了,但是马上又要考试了。”许佳沮丧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佳佳,这道题做了吗?教教我。”一旁温婉的白阮用笔戳了戳许佳。
      “啊?我看看。”许佳转过头,给白阮讲题去了。
      第二节课间应该不用出操,那么大家都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休息。
      荷叶想了想,转头问陈槐安:“第二节下课后,你要去干嘛?”
      “散步,喂猫,”陈槐安放下手中的笔,看向荷叶顿了顿,问道“一起吗:”
      荷叶点了点头,第二节课上英语。
      英语杨老师走进教室的那一刻,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一瞬间教室里充满了冷冽的寒风。
      坐在第一排的同学都不由的打了一个寒战,哆哆嗦嗦裹紧了外套。
      “Now,class begins.(现在,上课。)”杨老师一袭卷发披落在肩,站在讲台上环顾教室。
      “Stand up.(起立。)”桌椅摩擦发出吱呀的响声,同学们含糊不清的回答。
      “Good morning boys and girls.(现在开始上课,早上好男孩女孩们。)”杨老师插入优盘,声音洪亮明媚。
      “Good morning,Ms.Yang.(早上好,杨老师。)”同学们有气无力的起身回答。
      “Sit down,please .(请坐。)”杨老师打开课件示意同学们坐下。
      杨老师站在讲台上,开始讲课。
      催眠的英语,不一会儿就趴下了一大批人。
      “现在谁能回答我的问题?”杨老师环顾四周,一个个学生都努力的保持自己打起精神,但看起来脸上写满疲倦。
      没有一个人举手,教室里死气沉沉的。
      “好,荷叶你来回答。”杨老师无奈,只好请英语课代表回答问题。
      少年慵懒的站起身,随意看了一眼问题,流利地回答了出来。
      “嗯,很好坐吧。”杨老师继续讲课,剩下的问题也都是自问自答了。
      下课,大课间所有同学都走出教室活动了。
      瞬间,教室里只剩下了伶仃的几个身影。
      “走吧。”陈槐安拉起荷叶,两人一起走出了教室。
      走廊上,人挤着人。几个女生拉着手聊着八卦,挤在后面的男生总是一脸不耐烦的寻找空隙下楼。
      好不容易穿过了拥挤的走廊,走出教学楼。四周都是乌泱泱的人群,高中的大课间仇副校鼓励大家多多出去活动不要躲在教室里。
      沿着小路,荷叶跟着陈槐安穿过层层人群,进入了操场。
      操场里,有的人在散步,有的人在打球,还有的人在比赛…
      欢呼声,嬉戏声,在操场上此起彼伏。
      陈槐安拉过荷叶的袖口,握住他的手腕,牵着他走向操场一角偏僻安静的树丛。
      “喂大橘,它经常在这里。”陈槐安拉着荷叶往前走解释,荷叶的眼神注意着身旁的事物。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只蜷着的橘猫,毛色在斜阳里泛出熟透的南瓜光。它把身子团得极圆,仿佛要与自己的尾巴决一死战。偶有风过,那对三角耳便微微颤动,却连眼皮也懒得抬——大约在猫的哲学里,世间万物都不值得中断一场酣睡。
      这毛团忽然伸了个极长的懒腰,后爪蹬到花盆边缘,陶器与趾甲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它这才睁开琥珀色的眼,瞳孔竖成两道黑缝,漫不经心地扫视着楼下如蝼蚁般忙碌的人类。胡须抖了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介于呵欠与嘲笑之间的咕噜,随即又将自己盘成更复杂的几何形状。
      肚皮上最柔软的那簇毛,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像秋收后晒谷场上的麦浪。
      “喵。”
      大橘终于看见了两人,屁颠屁颠的摇着尾巴,迈着猫步扭着身子朝两人走来。
      “大橘。”荷叶轻声叫了一下,大橘蹭了蹭陈槐安就直勾勾朝荷叶走来。
      大橘一个劲的把头往荷叶的手心里钻,毛茸茸的猫毛,温暖而香甜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
      大橘舒舒服服的伸了一个懒腰,嘴巴张大老大,胡须一颤一颤的。
      温黄的阳光照在大橘金黄的皮毛上,像渡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粉。
      “胖了。”荷叶抚摸着大橘,眼神里藏不住的温柔。
      “嗯,胖了。”陈槐安看了一眼身旁的男生,荷叶比开学的时候胖了一些,脸没有那么锋利了,似乎圆润了一些。
      但他知道荷叶说的是大橘,他胖了。是荷叶与他一起养胖的。
      “喵,喵。”大橘好似听懂了,哀怨的看着陈槐安与荷叶,不满的叫着。
      “胖了也可爱。”荷叶赶紧说了一句,温柔的抚摸着大橘发着光的毛发。
      陈槐安手里拿着猫条,大橘满足的吃着猫条,享受着晌午的宁静而惬意的时光。
      阳光透过云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片刻的宁静,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少,稀稀疏疏的人流在操场中穿梭。
      “时间不早了,回去吧。”荷叶看了一手表,眯起眼望了望远处的太阳,它已经高挂枝头,发出耀眼的光芒令人无法直视。
      “好。”陈槐安起身拉起荷叶,与大橘道了别。
      回教室的路上,荷叶忽然觉得,这个冬天似乎没那么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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