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八) ...
-
从警察局里走出来的时候,江行员只觉得夜风有点冷。本来是夏天,他没有穿特别厚的衣服,可是今天的天气似乎并不是特别的好,一出来铺天盖地的凉就把他笼罩了个遍,直钻进心肺里冻得他牙齿打架。
没有人来接他,他想,或许妈妈正躲在屋子里哭泣,整天整日的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自怨自艾。而爸爸不知道去哪里了,他似乎总是很忙,却也一天不知道在忙什么,回到家的时候,一脸的疲惫,把所有的坏情绪都在家里给释放出来,把他们当做情绪的垃圾桶。
这时一直以来家里生活的常态。可是在外人眼里看来,却是家庭和睦,幸福生活的典范,被邻里朋友们羡慕的存在。
江心远自嘲的笑了笑,他望向稀朗的天空,就算在夜里也能看见鸦黑的云。那是比天空更加浑黑的颜色,带着一种混沌的朦胧感。涂抹在那里、高高的悬挂在那里,像天神的眼睛。
他打开手机,看着屏幕上没有一条未读的信息。
到底在期待什么?他问自己。
被审讯了一天,他或许希望打开手机的时候会有人关心。问一问他沉寂不说话的时候,到底去哪里了。
他垂眸,准备把手机关上,一条信息突然把屏幕撑亮。
“门卫室里给你拿了一件外套,今天降温了,穿上回家。”
消息来源显示的是贺警官。
江行远忽地又笑了。
心里起了坏心思,他贱嗖嗖的回一个表情包。
从门卫室里拿了外套,江行远穿上之后,顿时有了被温暖包裹的感觉,他伸出手臂看着衣袖,脑子里在想,这会不会是贺无谨自己穿过的衣服?
有了这个念头之后,就莫名的一发不可收拾,他赶紧强制自己停止想象。
不要沉浸在臆想中,这是他时刻告诫自己的话,想象会给对方本来没有的现实形象增添色彩,如果仅仅是当做偶像或者是榜样,也就算了,可如果现实接触的话,面对真实的人和理想中人格的对比,产生的差异性,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接受得了的。
这里面当然包括他。
而且联想也会影响判断,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他现在需要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
深吸一口气,他迈开步子走向回家的路,黎川的街道基本上是灯火通明的,交相辉映的灯光,把他的影子分成了若干个错乱的分支,尾随着他离开的脚步,摇晃出兵荒马乱的幻影。
从市公安局走到他家的这段路并不算很长,大约15分钟之后,他走到了他家楼下,小区的花园中央站着一人,单手插兜的模样很是欠揍,这样一个造型,必然会赢得大爷大妈们时不时的指指点点,以及嗑瓜子,端上小板凳的无聊八卦编排。但他好像丝毫不在意的样子,甚至更加的大张旗鼓。
江行远直接无视。
“喂!”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人回来,结果没想到看也不看她就走了。贺开朗连忙撵了上去。
“我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那你居然看不见我吗?”
江行远不理解这个人怎么这么自我感觉良好,更不理解的是,他从前居然和他是铁杆哥们,果然年轻不懂事,总是会瞎眼认识一些杂七杂八的人,太愚蠢的原因总是来自于太年轻。
眼见江行远真的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贺开朗知道自己这次把人得罪惨了,他索性直接拦在江行远的面前。
“你听我说!”
江行远冷漠的看着他,没有表情。
“有什么好说的,换作在古代我们这种情况可以算作是仇敌了,爷爷要嘱咐儿子,儿子要嘱咐孙子,子子辈辈都要追杀的那种仇敌。
贺开朗尴尬地咧咧嘴,他知道是自己理亏,“不至于吧,我错了,还不行吗?我胡说八道,你看你现在不也没事嘛,本来就没做的事情,怕什么?”
“如果把你关在一个小黑房间,审讯四五个小时,你也能说出这种话的话,那我就相信你了。”
明明同样都可以作为犯罪嫌疑人,但贺开朗因为出卖了他,作为证方,和嫌疑人所处的环境肯定是不一样的。
江行远捏了捏额头,瞥了一眼左前方高楼上的灯,很是无奈的说:“好吧,你到底要说什么?我听听看。”
终于得到一个倾诉的机会,贺开朗正经神色,严肃地清了清嗓子,“我开始找你进行合作,的确是存在了利益的考量,不单单因为我们从前是很好的伙伴。我们以前并肩同行,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到底有没有发生变化?还是不是从前一样的性格?我都不了解,所以,仅仅是想要试探一下,你去不去被我们长久合作下去的潜力。
我故意指认一个虚假的名头,让你深陷漩涡之中,就是希望你能够凭借自己的本事解决这些问题,而不是单纯的去依靠别人。虽然有时候可以去依附别人,但再好的感情都有消磨的劲头,更大的作用在于自己有能力去解决,所以我希望我合作伙伴,是可以自己捞自己出来的。但是没想到你竟然比我预想当中的出来的还要快。”
“所以在你的考验中,我过关了吗?”江行远问。
“岂止是过关呀,表现简直堪称完美。
江行远嗤笑一声,抬脚就往楼道里走,“既然过关了,那没什么事就别挡路。”
贺开朗慌忙跟上去,一边走一边赔笑:“别这么冷淡嘛,为了赔罪,我请你吃宵夜?新开的那家烧烤据说不错。”
快到单元楼下时,江行远瞥见贺开朗袖口沾着的烟灰,突然鬼使神差地想起贺无无谨。
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脑子却不知道怎么就联想到了一起。
“贺无谨……”话出口才发现自己竟然下意识把脑中想的名字念了出来。
贺开朗没有错过那三个字,夜色较暗,他才注意到江行远身上穿着的是他哥的外套。
贺开朗挑眉,“我哥这么有人情味?还给你留了件外套?”
江行远不想多谈这个话题,直接赶人:“我到了,你回去吧。”
贺开朗却像个纠缠烈女的缠郎,脚下硬是不动,反而说:“我都到你家楼下了,不请我上去坐坐,不是待客之道啊,远哥?”
江行远是真的不想让贺开朗上楼,他每次回到那个压抑的家都倍感窒息,更不想让别人见识到他捂得严实的阴暗面,在外人眼里,他永远都是阳光开朗的形象,可实际内心已经被这些年的波折侵蚀,腐烂成什么样,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贸然试探进入别人的领地,是一种侵略,江行远今天显然不准备对仅仅是幼时玩伴的贺开朗开放这个权限,尽管他们即将是合作的关系。
“不早了,我父母应该都睡了,你上去他们还得起来招待你,还是别折腾他们老两口了。”
虽然没有提及具体情况,但是从江行远的描述中,他的父母宛如一对琴瑟和鸣的老夫妻。
贺开朗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妥协说道:“那好吧,我也就不冒昧打扰了,有时间再请你吃饭,我先回去了。”
江行远看着贺开朗转身离开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他才松懈般地叹了一口气。打开单元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在他脚步声中应声亮起,昏黄的光打在扶栏上,映出一层薄薄的灰尘。
明明楼道里寂静无声,他的耳边却幻听出了一场狂乱的风暴。
每次回家的时候,他都觉得拾阶而上的这段路长且短。长,是觉得阶梯的尽头处,不知道又是什么在等着他。短是想尽可能延长未知降临的时间。
但今天他打开门的时候,门内只有他的妈妈,俞隽美女士倚靠在沙发边,手里拿着一本已经被翻得陈旧的杂志。
“妈,我回来了。”江行远在玄关处换鞋。
俞隽美用手擦拭了一下脸,仿佛想抹掉脸上的倦容,嘴上应答道:“回来了呀,饿了没?给你留饭了。”
“我吃过了。”江行远顿了顿,“你吃了吗?”
俞隽美随口说:“吃了。”
但眼里的落寞却难以掩去,江行远换好鞋走进客厅,才发现茶几上的碗筷根本没动过。一碗青菜豆腐汤凝着层薄油,旁边的米饭粒还颗颗分明,显然是从傍晚放到现在。
他没戳破,只是拿起遥控器想打开电视,指尖刚碰到按钮又收了回来。安静惯了的屋子,突然响起声响反而更显突兀。
俞隽美把杂志合上,手指在磨损的书脊上反复摩挲,“今天……去警局是怎么回事?”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没事,误会。”江行远低头解外套扣子,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警察问了些情况,查清楚就回来了。”
“误会就好,误会就好……”俞隽美重复着,眼圈却慢慢红了,“你爸他……他今天又没回来。”
这句话像根针,轻轻刺破了江行远强装的平静。他把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瞥见妈妈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想起小时候她总把他架在肩膀上,笑着说“我们行远以后要当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忙。”江行远吐出两个字,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俞隽美却突然激动起来,猛地站起身,杂志“啪”地掉在地上:“忙?他到底在忙什么?你出事了他都不知道回个电话!这个家在他眼里到底算什么?”
话音未落,她又迅速捂住嘴,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重新坐回沙发上,像株被霜打蔫的植物,“对不起,妈不该冲你发脾气……”
江行远弯腰捡起杂志,是本旧时装刊,封面模特的笑容灿烂得晃眼。他记得这是妈妈年轻时最喜欢的一本,那时她还不是现在这副模样,会烫时髦的卷发,穿鲜艳的连衣裙,笑声能穿透整个楼道。
“我去热汤。”他把杂志放在茶几上,转身走向厨房。
燃气灶“啪”地燃起蓝色火苗,他盯着锅底慢慢泛起的气泡,忽然闻到外套上传来的皂角香。白天在警局闻到过类似的味道,是贺无谨递给他笔录纸时,指尖带过的气息。
锅里的汤开始咕嘟作响,热气模糊了视线。江行远关掉火,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第一次觉得,原来有些温暖,竟比家里的灯光更让人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