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沉默编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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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冷的。
实验室舱体上的荧光屏依旧亮着，反射在楚辞的眼底，却没有一点温度。
那是种人工灯源的冷白，无论怎么看都像是手术台上无菌的灯光，只负责照亮现实，却不提供慰藉。
他站在那块屏幕前良久，仿佛陷入了一片无声的失重区。四周的一切仿佛都在静止，只有那个编号——
19X-071。
那串编号，安静地挂在右上角，像一条判决，也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从未怀疑过的“自己”。
从记事起，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普通人——
成绩中游、社交普通，站在人群里不会被注意，连喜欢的口味都没太多变化。
可现在他才意识到，他所谓的“普通”，也许是被写出来的“精确平均”。
那种刚刚好到可疑的平衡：
不突出、不掉队、不生事，连感冒发烧都稳定得像模拟参数。
他开始回想——小时候每一次体检都“正常”、学校的兴趣测评总是“建议保持现状”，连梦境也总在清晨六点前结束，从无例外。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他声音发涩，喉咙里像压了一块冰。
蓝栀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静静看着他，眼中并无怜悯，像在等他自己将碎片拼出结论。
楚辞咬紧牙关，又转向安德森：“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样本建立时间’，又是什么‘未完全回写’？你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
“别说你不是人。”安德森声音低哑，却有力。他似乎压抑着什么，“你当然是人。”
“那我是谁？”
“你是你。”蓝栀忽然开口，抢在安德森之前，语气平淡却坚定，“但你同时也是——‘他们的数据’，是某个计划里一段未完成的试图。”
楚辞的眼神动了一下，像是某种情绪被针尖轻轻挑破。他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没有同意。”
“你没有被问。”蓝栀的语气没有波澜，像在陈述事实。
安德森低头，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金属指环，那是系统接口的旧型接驳环。他喃喃：“项目代号是‘Eden Ghost’，试图在普通人群中种下控制变量，观察社会系统中的自主意识萌芽……你是第七组，编号19X-071，是他们设定中‘最稳定’的样本。”
“所以我活着，只是为了被观察？像一个……测试场里的老鼠？”
“你不是老鼠。”安德森抬头，眼神刺入他的防线，“你活下来了。而其他编号，不是死了，就是疯了。”
沉默。
舱体中一根警示灯柱忽然闪动，冷红色的光圈一圈圈扩散。某个终端的数据在跳跃。蓝栀看了一眼，声音低沉：
“他们发现我们进来了。权限查询正在追溯源头。”
楚辞这才猛地惊觉，他们不是在讨论过去，而是在当前的系统内部，被“他们”监视的系统中。
“这扇门，是你打开的。”蓝栀转头看向楚辞，“现在，你要不要关上它，还是……”
“还是一起走出去？”楚辞接上她的话，嘴角微微扬起，却带着一股连自己都陌生的冷静。
安德森盯着他，眼神复杂：“你会被彻底标记，从今往后，不再是那个‘普通人’。”
“我从来就不是。”楚辞轻声说。
荧光屏上，他的编号正从白色转为红色，系统权限标签跳动着升级状态。
危险等级：临界。标记状态：激活。
他缓缓伸出手，点在那一串编号下方——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自己”的名字，亲手改写了系统参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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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骤然凝结。
楚辞喉头干涩，掌心悄悄冒出冷汗。他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网牢牢包裹，却连挣扎都无从开始。
他忽然转身，冲出实验室。
走廊里的灯光冷白，投在墙上像是聚焦过度的探照灯。他一路疾步穿过楼道，脚步声在空旷的楼体中回响得像一场仓皇逃离。
不是他不想知道更多——
是他怕，怕再多一个答案，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身后传来椅子被带倒的声音，紧接着是蓝栀清脆利落的脚步，和安德森低低一声：“该死。”
“楚辞！”蓝栀的声音没有情绪，却格外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你不能一个人离开——他们已经开始锁定路径！”
他没有回头。
他像是被本能驱使着，只知道往前——往没有答案的地方逃，往未被系统扫描的盲区跑。
可他很快发现，整栋大楼仿佛已经被激活了某种“预判机制”。每一道门，几乎在他靠近前一秒就自动锁闭；每一个路口的灯光都带有延迟，像是有东西在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他冲上通往副楼的楼梯，却在三楼的交叉平台被强制落锁的防火门挡住。系统面板亮红，闪着“Level-4权限不足”几个字。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蓝栀率先赶到，眼神毫不犹豫：“闪开。”
她抬手，将一枚带有特殊芯片的金属牌插入门侧接口。识别声“滴”地一响，门锁应声弹开。
“你们为什么跟着我？”楚辞低吼，情绪崩在边缘。
“因为你是我们计划之外的变量。”安德森喘息着赶到，身形高大却沉稳，“现在整个系统都知道你‘觉醒’了，他们不会允许你继续存在。”
“那你们呢？你们又是什么人？”
“我们是来带你出去的人。”蓝栀冷静地说，“但你得先停下来——楚辞，如果你真想逃，那就跟我们一起逃。不是这样，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楚辞愣住，眼神在两人之间跳动。心跳像是被手指强行拨快，每一声都撞击在耳膜上。
他看着那扇新打开的门，门后是通往旧能源楼的连桥通道，属于整栋建筑中最不受系统调控的边缘区域。
他终于低声开口：“你们早就计划好了？”
“不是早就。”安德森沉声，“是刚刚。你选择跑出来的那一刻，我们就知道——你已经不是样本。”
“而是变量。”蓝栀接上，“他们计算不到的变量。”
门后的风灌了进来，带着地下通道特有的湿气和腐锈味。
楚辞握紧拳头，走了进去。
——
门后的风灌了进来，带着地下通道特有的湿气和腐锈味。
楚辞没再犹豫，率先踏入。他脚步飞快，安德森紧随其后。通道昏暗狭窄，墙壁爬满泛绿的管线，脚下是镂空金属踏板，踩上去发出低低的金属回响。像是某种久未被唤醒的神经网络，终于在某个触点重新苏醒。
“这不是普通连桥。”安德森低声说，“是旧系统时代遗留的——他们没法完全监控这里。”
“你确定？”楚辞侧头，喘息间声音发紧。
“百分之七十。”安德森一边说，一边按下手腕装置。腕环发出一圈淡蓝色的干扰波，瞬间吞噬了他们身后留下的热量轨迹。
“这是什么？”
“能屏蔽追踪算法十五秒。”安德森苦笑，“之后只能靠我们自己。”
身后的门已自动闭合，一道冷光沿着通道墙壁开始蔓延，那是系统重启的扫描程序，像某种无形的脉冲网，正一寸寸向他们逼近。
“快！”他拉住楚辞，拐入侧道。
那是一段陈旧电缆井的垂直通道，几乎被报废设备堆满。他们一路翻爬至顶端，穿过天花板脱出的开口，终于回到教学楼顶层的废弃机械层。
外面的夜风灌入，冷得像刀。
整片校区下方，系统灯光正在逐层点亮，从主控中心向四周放射般扩展。像是某种意识在快速蔓延，逐片覆盖，寻找着那一处逃逸的异常信号。
“他们在排查能量扰动点。”安德森观察光图分布，“楼顶不安全，必须分散路径。”
“蓝栀呢？”楚辞忽然意识到。
他四下张望，却没有看到那个总是站在阴影边缘的女孩。
“她往反方向去了。”安德森看着一块手持投影地图，蓝栀的位置标记正逐渐远离，“她在引开主追踪线。”
“她一个人？”
“她从一开始就不是跟我们一样的人。”安德森语气复杂，“但她选择站在这边。”
楚辞低下头，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他们穿过最后一道逃生梯，落在后院的灌木之间，脚下是教学楼外封闭的绿地平台。夜色如墨，远处系统探测器发出的扫描光柱正一圈圈扫过高楼立面。
他抬头望去，远处那座旧水塔矗立在黑暗中，像是沉默的见证者。那是旧校区建成前遗留的基础设施，早已被列入“无关键路径”，也就意味着——未被重点监控。
楚辞穿过草地，站在水塔下，气息终于有些紊乱。他靠着冰冷的混凝土柱，任汗水沿着脖颈滑落，心跳渐渐平稳。
“为什么是我……”他喃喃。
安德森缓步走来，站在他身侧，却没立刻回答。
风穿过水塔的支架，发出如同旧记录磁带回放时的细微鸣响。头顶的星光透过残破的天窗落下，斑驳地映在楚辞掌心。
“你只是第一个问‘为什么’的人。”安德森终于低声说，“大多数样本，从来不会质疑——他们只是继续‘正常’地生活。”
“蓝栀她……”
“她是系统深层植入者——她知道逃脱的方法，也知道留下的代价。”
楚辞猛地转头。
“她做了选择。”
水塔下的风更冷了。
不远处，系统探测柱的光芒转向另一片区域，似乎真的失去了他们的信号。
楚辞闭上眼，指尖无声地敲着柱面。节奏不快不慢，像是在试图整理思绪，也像是，回应那不知在哪个方向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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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在教学楼后的水塔下。
风从金属罅隙中穿过，吹出断断续续的哨音，像有人在耳边低语。楚辞坐在台阶上，低头抱臂，终端安静黑着，连提示音都没有。
他甚至不知道现在几点。
许多过往片段一幕幕翻上心头——
九岁那年他失踪了整整四天，他一直以为那是“迷路”；
十六岁那年晕倒前的“闪影”，医生说是疲劳幻觉；
还有无数次考试前，明明没复习，却总能精准抓住命题重点。
一切，好像早就安排好了。
他曾以为那是运气、是天赋、是自己“刚好有些擅长”。
但现在他知道，那些不过是系统曾经“回写”的路径。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以为你不会跑。”
楚辞没有抬头：“你不是说，我早就被写进系统了吗？跑，又能跑到哪里？”
安德森站在他身侧，沉默了很久。
“你恨我吗？”他问。
楚辞没有立刻回答。
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带起一点干冷的气流。
“你知道得比我多，”楚辞终于开口，语气低得像自语，“可你从没告诉我。你……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活在一堆假的日常里，一边骗我，一边接近我。”
“不是骗你。”安德森声音发紧，“我——我只是……”
“只是被派来监视我，对吧？”
安德森的喉结动了动，没有说话。
楚辞抬起头，看向他：“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那串编号属于我？从你第一次出现在我宿舍楼下的那天开始？”
“……是。”这一次，安德森没有否认。
“那你为什么还靠近我？为什么……”楚辞咬牙，声音颤了，“为什么还要装作朋友的样子？一起去吃夜宵、打游戏、说那些……根本不该说的事。”
安德森忽然轻笑，笑得苦涩：“我也不确定，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是把你当编号……还是当朋友。”
楚辞低声道：“从你知道我是编号的那一刻开始——你就不该靠近我。”
“可我不后悔。”安德森的声音低下去，“但我确实……犯了规。”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风也停了。
像某种盖章程序被系统确认，完成了下一阶段的流程。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我以为你是真的在意我。”楚辞喃喃，“哪怕一点点也好。”
“我是真的在意你。”安德森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以为我是程序员吗？我是编号监督者？不，我是——我是个叛逃者。”
楚辞怔住。
“从三年前我放弃‘主接入权限’开始，我就不再属于他们。”安德森声音有些发抖，“我留下来，只是为了你。为了找到你——救你出来。”
“所以你才配合蓝栀？你们两个联手演了一场戏，是不是？从头到尾我都是计划的一环。”
“不是。”安德森猛地抬头，眼神里闪过难以言明的痛苦，“楚辞，我不是为了系统来找你，是为了你本身。”
“可你太晚说了。”楚辞的声音像冰，低低地，“我已经分不清了——你是在为我，还是为编号。”
安德森一时无言。
风又起来了，带着水塔顶部松动金属的“咯咯”声，像旧时代回放着一段无法删除的录音。
就在这沉默之际，楚辞的终端忽然一震，屏幕自动亮起。
一个坐标跳了出来，是蓝栀留下的紧急通讯——
短短一行：
【B区边缘断层口已引爆，系统主链偏移——快走。】
楚辞猛地站起，望向远方那片微光跳动的夜色。
“她……她在引爆主链？”
安德森点头，语气中第一次露出慌乱：“她拥有销毁当前主链的权限……一旦启动，就无法终止。”
“你们连这个都没告诉我？”
楚辞脸色骤变，转身就往外跑。
风穿过水塔底部，吹起他未干的汗发。
而安德森，却站在原地，看着楚辞远去的背影，声音哑得像裂开的数据流：
“我们不敢告诉你……是因为我们都怕——你看似漠不关心，实则，你只是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哎。”
——
【与此同时·校内系统后台】
【异常行为监测】
用户路径重叠异常·编号：19X-071
实验楼访问记录：等级越界
行为标记等级：已升级为L2
路径追踪计划L2：启动
标记对象：楚辞
通报权限持有者：隐藏
类型：沉默编号
屏幕一闪，界面归于沉静。
仿佛一切归于平稳，然而深层系统已悄然运转。
整个十九区的主控系统，开始在后台悄悄重组一条特殊路径。
那是一条不属于现有地图的通道——
没有名称，没有编号，没有任何公开权限。
系统内部称之为：“幽影走廊”。
曾被封锁，曾被删除，如今因编号“19X-071”的异常重现，被系统重新激活。
旧数据被调出。
尘封的访问记录一条条闪现，串联起一段被刻意抹除的历史。
那段历史，正悄然向楚辞靠近。
而与此同时，教学楼后的水塔下，风声依旧。
楚辞坐在那，仍不知系统已经开始围绕他，重建一次更深层的“追踪”。
他以为自己逃了出来。
却不知道——有些路径，不是逃出去的，而是一步步被引导着走进去。
或许，天地广阔，但在信息世界的茧房里，哪里算得上是逃脱呢？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沉默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