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细碎的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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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进三里巷，四月的春雨之后，巷子里的青石板仿佛都活络起来，人踩上去，每一块都吱吱作响，仿佛下面藏着无数微小的生灵，在湿漉漉的黑暗中应和着我脚步。
巷壁两侧有着苔痕，经过了雨水的洗刷，青绿得格外浓稠，几乎要滴下水来，期间隐隐渗着一股凉润而微腥的甜气。老屋的墙壁上，水渍从高处垂挂下来，蜿蜒而下，宛如一幅幅神秘的抽象画，又似古旧衣袍上残存的泪痕。暮色渐渐深沉，从巷口爬进来，仿佛涨潮的海水，无声息地漫过墙根，淹没了我的脚踝，又继续向上攀爬，终至覆盖了半截墙壁。抬头望去，一线窄窄的天空被两边的屋檐裁成靛蓝的缎带，几絮浮云如同轻巧的游鱼，在深蓝里自在地漂浮。
巷子深得能吞掉脚步声，就像能吞掉时光。偶有不知从何处钻出的野猫，倏忽自墙根掠过，身姿轻捷如一道黯然的闪电，无声无息便融入了前方更浓的暗影里。
我发散着思维，往前走着，周围人家门窗虚掩，灯光如昏睡的眼，从门缝中渗出，切开了巷中的昏蒙。灯光之下，又渐渐弥漫起晚饭的香气，油爆葱花，糖醋排骨，掺着饭香，在空气里飘荡着勾人的气息。锅铲磕碰的声响不时从门缝中挤出，叮叮当当敲打着寂静，在巷子里清晰可闻。檐下窗台之上，摆着的几盆花草，也沾染了水汽，花枝低垂，偶尔被晚风拂过，盆底便与石台轻轻碰触，发出轻细的声响。
巷子深得吞掉了我的童年，却温柔的留下了我儿时记忆里的痕迹。暮色四合，灯火次第点亮，晚风悄然拂过，把人家烹煮的香气与草木湿润的气息搅作一团——这南方的四月巷陌，在黄昏里，将整个季节的潮润和暖意都收束进自己曲折的深腹之中了。
巷子依然沉默地向前延伸，幽深不知尽头，仿佛要一直延伸进记忆深处，通向所有逝去时光的源头。巷尾的老槐树下，我看见张爷爷和几个老爷爷下着象棋，偶尔的几声大叫，热闹的紧。
我这才终于好好的打量这盛满我儿时记忆的房子，之前急着去学校，匆匆一瞥没细看，之后回家又忘了。这是一栋藏在巷子深处、被时光磨得温润的二层老屋，红砖墙缝里钻出几丛倔强的青苔，木门上的春联早已不见，只留下了浆糊的细微痕迹，像是不肯承认童年已经走远。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细细打量间，儿时记忆便扑面而来——院子墙角那株老桂花树还在，树干上歪歪扭扭刻着儿时量身高留下的划痕，一年一道，直到某一年突然断了记录。水泥地上早已没有用粉笔画的跳房子格子，即使童年早已远去，却还是能回忆起之前的快乐时光。
一楼厨房的纱窗早已换成新的，依稀记的小时候总爱从纱窗的破洞偷看奶奶炒菜，油锅滋啦作响的声响仿佛还在耳边。灶台边的矮凳上摆着搪瓷碗，碗底残留着几粒干硬的饭粒，像是某个匆忙离去的早晨留下的。木楼梯的第三级总是咯吱响，曾经踮着脚上下楼，生怕吵醒午睡的爷爷，可每次都会被他笑着抓个正着。
二楼的小房间家具早也换新，我却还记着木床边的墙壁上贴着泛黄的卡通贴纸，书桌上刻着歪歪扭扭的“早”字，铅笔削下的木屑似乎还卡在桌缝里。窗台上摆着一排玻璃弹珠，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彩色的光斑，像是散落的彩虹。衣柜门上的穿衣镜里，仿佛还能看见那个踮着脚比划身高的孩子，而如今，镜中的影子早已陌生。
屋后的天井里，那口老水缸仍在，缸底沉着几枚生锈的硬币，是小时候许愿时丢进去的。只是不知道，那些稚嫩的愿望，是否早已随着蒸发的水汽，消散在了南方的风里。天井边的核桃树也早已枝繁叶茂，曾经调皮的我爬上去将它的树梢压弯，引得妈妈担心的斥责，与爸爸爽朗笑。
曾经满院子跑的调皮小孩也随着核桃树长大，在小孩逐渐枝繁叶茂时，先是少了奶奶的炒菜声，后来没了抓小孩的爷爷，最后就只剩爸爸不再爽朗的笑了。小孩长大了期间一直在学习离别，他也因为公司原因总是转校，他习惯了离别，对谁的感情其实都不长，也擅长了社交，总能在不同的班级很快交到新的同伴，却怎么也不是朋友，因为朋友是长久的，是亲密的，而同伴只是这一段路的同行人罢了。但……淮诗南，明明只是两天，我却在心底把他列为好朋友，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把我当朋友，真是奇怪啊……
收回愈想愈歪的思绪，点个外卖，开始写今晚的作业，又抽空回了老爸消息。
陆乘:爸爸这边预计暑假就解决了，不要操心，好好学习，小时候可是答应妈妈上清华的哦。
陆空没有海:嗯，知道了，你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
陆乘:在那边还习惯吗？有没有交的新朋友啊？
陆空没有海:习惯的，有个玩的好的朋友，他叫淮诗南。
陆乘:好久没看见你管除了季雨曦以外的叫好朋友了。
脑海里骤然浮现了一张傻笑的脸，和他的声音，
“陆长空，来打篮球。”
陆空没有海:嗯，他还好吗？
陆乘:他在封闭寄宿学校还行，不过管的很严，一周只能在周末可以拿手机和家里报平安，你在那边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钱不用你操心，反正不会亏了咱大少爷的花销。
陆空没有海好啦，知道了，晚安，爸。
陆乘:晚安。
退出去后，打开百度要想个资料，不小心点开了后台的消息。淮水攒了你的帖子。那是我多年回答的关于男生喜欢男生的话题的帖子，如今居然还会有人看。想着就看见了同桌的消息。
橘生淮南:晚安。
陆空没有海:晚安。
回完，便继续搜整理搜到的资料。我其实以前很调皮，总是疯玩，靠着天赋随便学学就能稳稳的坐在班级前五年级前十。后来，妈妈走了，爸爸一夜间苍老了很多，我忽然就懂事起来，想要快快长大，有能力撑起这个家。我开始刻苦了起来，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不能让爸爸歇歇，就像小时候我想擦擦他的汗，他却忙的起身我的手只碰到他的衣角。
当我准备睡觉时早已12点半了，我闭上眼脑中浮现出同桌走入街角，走进黑暗的背影看着总有着难言的孤寂……
……
我醒来后，听着窗外热闹喧嚣的声音顿感不对，我以前醒后虽然会有声音，但大多是早餐摊传来的大声招呼客人的声音，而如今……意识到了什么我赶忙爬起来洗漱，然后
抓起书包冲出家门，幸好三里巷离学校不是很远。踏着晨光走进班级，刚进门就感受到角落位置一道灼热的视线。忽视那道视线，踩着查人的铃声坐在座位上，见他还盯着我，我忍不住开口，
“盯着我看这么久，终于发现哥的帅气了?”
他沉默半晌，
“Bking。”
意料之中，
“诶，这么说你同桌我，我可真是要伤心了，就不能夸夸我吗？”
又是沉默过后，
“哦，帅。”
见他终于吐出象牙了我乘胜追击，
“居然真的夸了啊，受宠若惊啊。”
“我是班长。”
“?”
我疑惑着，
“我可以行使我的权利让扰乱早自习纪律的人站后面去。”
于是我拿起书翻开，
“无情。”
看着书，忽然想到同桌今天还要当着全校的面念检讨，我忽然就有点兴奋，可以看见他的囧样了。怀着激动的心情等到了下课铃声响起，看见同桌要走，我给他投了一个眼神，里面写着自求多福。
在人海中找到自己的班级，我站在队伍的末尾，听完教导主任一大堆话，终于看见同桌踩着台阶走了上去，清晨的阳光明媚而不耀眼，他背着光，周围的阳光给他的身形镀上了淡淡的金色，他本来就应该这么耀眼的。少年清润的嗓音裹进微凉的晨风里，连站在这听教导主任繁多的话所带来的烦躁也已经消散。
看着他念完检讨，下台后却不动了，我听见郑金牙说，
“还在这儿杵着干什么呢？下去。”
心里莫名的不爽，却见同桌依然站在那里不为所动。教导主任上去继续下一个流程，
“下一项，有请年纪代表，上次月考的年纪第一……”
我看他顿了一下，
“淮诗南上台演讲，大家一定要…向他学习……”
“欸，他刚刚是不是还说不要向他学习来着。”
前边的同学杵了杵他右边的同学，接着齐齐的笑出了声。我看见同桌又走了上去，以及旁边教导主任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心里只剩下了，
(爽！就是这个爽！)
接着我带头拼命的鼓掌，同学们也鼓了起来，这架势，怕是迎接新校长上位吧。
我抬头看着淮诗南，似有所感的，他也低头看见了我，周围的喧嚣仿佛都远去了，我只看见台上耀眼的他，只听见他。不知不觉他演讲完回到了我旁边，乘着老师演讲，我碰了碰他的手，
“可以呀同桌，这么厉害。还是年级第一，狠狠打脸那教导主任。爽啊！”
他轻笑一声，
“我觉得还好啦，但是可能以后就要被郑金牙针对了。”
郑金牙，好搞笑的外号。我看着他笑出了声:
“郑金牙?他外号，真有意思，太贴合了。”
“不知道哪一届学长学姐起的，一直流传至今，你看那个老师，他外号叫瓷娃娃……”
和淮诗南的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的特别开心，特别快……连枯燥的集会也变得有意思起来。
……
数学课，老师讲的那些我早就学完了，甚至复习了两遍了，于是我决定给百无聊赖的我找点事情做，我玩着手机，想找个动画片给自己消磨一下时光，翻着翻着就看见了巴巴爸爸的一家，那是我小时候最爱看的动画片之一，小时候还因为能记得巴巴爸爸一家所有人的名字并分得清而和季雨曦炫耀了好久……点开重温着，抬头看着同桌认真记笔记的样子，想着这样的书呆子小时候会是什么样，他看动画片吗？于是我抬起头:
“同桌，你能分得清楚巴巴爸爸的一家吗？”
我看着他面部表情僵了一瞬，
“你说的是那坨粉色的会变形的鼻屎和他的鼻屎家族吗……？”
忽略他说巴巴爸爸的一家是会变形的鼻屎
“对呀对呀，就是巴巴爸爸、巴巴妈妈、巴巴祖、巴巴拉拉、巴巴利波、巴巴波、巴巴贝尔、巴巴布莱特、巴巴布拉伯。”
他瞥了眼我手机表情一言难尽，像是在说:你上课看这种东西……?
这是前面坐着的一男一女转过来，男生开口:
“光说谁不会，分的出来吗？”
倒也是奇怪，自从我坐在这里也没听见过他们说过一句话。大有一副远离世界的隐士感觉，今天居然会因为这个问题转过来说话。
“分的出来啊，这多简单。”
我说着，话语里透着骄傲。
那男生开口:
“请展示。”
“就这么干巴巴的说吗？有彩笔吗？我给你们画出来。”
那女生终于说话，
“我有，我有。”
接过彩笔，我在纸上画出了巴巴爸爸的一家，又强行把同桌拉进我们的讨论交流学习小组。
正当我们说的热火朝天时，郑金牙的声音出现了，
“好啊，数学课开小差，是不是考的好了就飘了？谁画的？”
“老师…我……”
我说着，不由得心虚的低下了头。
“好，再画三副，你们一人一副，举过头顶着站在走廊，站到下节课上课再回教室。”
说完，郑金牙便走了。我在他们三个犀利的眼神下画完了三幅巴巴爸爸的一家。
……
下课，同学们都出来看珍惜动物一般来观赏我们，我和那两个同学仍旧讨论巴巴爸爸里面的剧情和他们的特点，以此缓解尴尬。只是苦了旁边的淮诗南，满脸通红的站着，手里还举着那张巴巴爸爸的全家……
……
时间悄无声息的溜走，一转眼就来到了下午第四节课。本来这节体育课我是要和男生们打篮球的，但看见同桌孤零零的背影，我总是不忍心，于是我又陪着他在操场上转圈背单词。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很是悠闲，正转着，忽然听见那个男生，也就是薛文华的声音:
“陆长空！我觉得我们还得再讨论一下巴巴贝尔和巴巴拉拉！我觉得你画错了……”
我回头，被迫又和他讨论巴巴贝尔和巴巴拉拉的细节，终于讨论完后。我回头，看着我同桌头微微仰着，夕阳金色的余晖给他的侧脸增加了些朦胧感，杏眼眯着，眼里闪着细碎的光，眼角下垂，嘴角微垂，被夕阳染成金黄发丝垂在眼角，一阵风吹过，吹的他发丝微动，衣角微扬，抱着书的他就这样站在余晖下，破碎而又朦胧的美。感觉就像……天上的仙人落入了地上的凡尘。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