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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心墙初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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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阳光像针脚般细密地缝进菜地,王建国蹲在垄间给西瓜苗搭藤架时,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议论声。
“听说张家大姑娘跟菜农走太近了,怕是……怕是不守妇道。”
“你懂什么?张家那缝纫机可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哪轮得上他一个泥腿子碰?”
王建国的手指在藤蔓上收紧,指甲掐进粗糙的茎叶里。他抬头望向裁缝铺的方向——那里,张小玉正低头踩着缝纫机,咔嗒声像一串被掐断的心跳。
傍晚的菜地里,张小玉提着竹篮经过,王建国正在给妹妹挖蚯蚓堆肥。两人目光撞在一起,像两根绷紧的麻绳。她别开脸,装作没看见他。王建国却盯着她袖口的裂痕——那是他昨日补的,可今天又裂开了。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把一捧蚯蚓塞进她的篮子里。
“哥,小玉姐的衣裳破了,你能不能……”妹妹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菜花。王建国低头看着自己满是泥土的双手,忽然想起算命先生说的“金木相生”。他咬牙切齿地想:“等我挣够钱,一定让张家过上好日子。”可这话刚在心里滚过,就听见张小梅在裁缝铺门口大声说:“人家李师傅都托媒人问过了,张家这门亲事,还得快些定下来。”
深夜,王建国摸黑去妹妹屋里送棉被,却看见张小玉正蹲在油灯下拆缝纫机的踏板。她的手指被齿轮划出道道血痕,却仍在用碎布包扎。王建国的心猛地揪紧了——那台飞人牌缝纫机是张家的骄傲,是张小玉母亲最珍视的嫁妆。他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这是做什么?”
张小玉猛地抽回手,眼泪砸在缝纫机铜纽扣上:“我娘说,妹妹的嫁妆不够,得把这机器拆了换钱。”她盯着王建国沾满泥浆的裤脚,声音轻得像蚊呐,“你别管了,我们……我们早晚要分开的。”
王建国的拳头砸在墙上,震得油灯晃了晃。他想起白天村里人议论的眼神,想起张小玉父亲在粮票窗口犹豫的模样,忽然明白——缝纫机不仅是张家的体面,更是张小玉的退路。而他,不过是个连“铁饭碗”都没有的泥腿子。
第二天清晨,王建国蹲在菜地里给西瓜授粉。张小玉提着水壶经过时,他盯着她发梢垂下的汗珠,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她停下脚步,水壶的铜嘴在晨光里闪了一下。两人之间隔着半垄西瓜苗,却像隔着一条银河。
“你的瓜……”她忽然开口,声音比露水还凉,“甜吗?”
王建国的手指在藤叶上僵住。他望着她袖口新补的碎布——那是他昨夜偷偷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藏着一颗心。他张了张嘴,却把“甜”字咽了回去。
张小玉转身时,发梢扫过他的肩头,像一片飘落的桃花。她没回头,只听见他说:“等我承包了菜园,一定让你穿上红绸旗袍。”
裁缝铺的缝纫机咔嗒声变得迟缓了。张小玉的母亲将红绸藏得更深了,却藏不住女儿眼里的落寞。她站在柜台后听人议论:“张家大姑娘跟菜农走得太近了,怕是耽误了前程。”
王建国在田埂上拖着平车,听见远处传来国营副食店的喧哗。有人喊:“机械厂的李师傅托人送了双的确良衬衫,张家可得好好挑!”他攥紧车辕,指甲掐进掌心。他知道,缝纫机不仅是张家的体面,更是时代的标尺——在那个“铁饭碗”比金子还贵的年月,他不过是个连粮票都换不起的泥腿子。
那天夜里,王建国蹲在门槛上啃冷馒头。妹妹忽然跑来告诉他:“小玉姐哭了,她说……她说你种的西瓜再甜,也赶不上人家的铁饭碗。”王建国的手一抖,馒头掉在地上。他捡起来咬了一口,咸涩的味道混着泪水一起咽了下去。月光爬上缝纫机的铜纽扣时,张小玉悄悄把最后一块红绸塞进了王建国的菜筐。她知道,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机会。可她也知道,有些心墙,不是一针一线就能缝合的。
而在田埂尽头,王建国的承包计划书被月光浸透,纸页上的字迹模糊成一片。他忽然想起算命先生说的“金木相生”,可命运的齿轮早已咬合,碾碎了所有温柔的幻想。他抬头望向裁缝铺的方向,那里,缝纫机的咔嗒声还在响,却像一声声叹息,落在他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