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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助我 ...

  •   云微缓缓睁眼,眼前是归云宗主殿前那方玉石广场。
      她心头了然,不起半分涟漪:此地非忆非真,不过是残魂将散时,投下的一抹幻影罢了。

      此时,一名孩童自广场另一侧跑来,约莫五六岁年纪,身着归云宗素色小袍,双丫髻上系着浅青丝带,直扑向那身着宗主袍服的挺拔身影。

      “爹爹!”清脆的童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

      那身影闻声顿住,缓缓转过身,投向女童的目光里竟无半分温情,只有一片漠然。

      小女孩跑到他面前,仰起小脸,伸出两只小手,声音脆生生的:“阿云想要爹爹抱!”

      云微呼吸一滞。

      谢青峰的目光在女孩脸上略停一瞬,随即冷漠地移开,玄色袍袖一拂,竟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没有半分停顿。

      小云微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维持着那个索求拥抱的姿势。
      她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小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立在广场上,显得格外落寞。

      这就是开始。云微想。
      不被期待的生命,注定在漠视中挣扎。

      眼前景象如水波剧烈荡漾,瞬间切换至灯火通明、庄严肃穆的正殿。

      她的父亲高踞主位,身侧站着一个约莫十二岁的少年,正是谢澜忱。
      少年穿着一身崭新的内门弟子服,虽低垂着眼,姿态恭谨,但那微微绷紧的下颌和挺直的脊背,却掩不住那份被骤然拔高的矜傲。

      父亲朗声开口:“此子谢澜忱,根骨奇佳,心性坚韧,于生死绝境中犹存不屈之志!实乃可造之材。自今日起,谢澜忱便是本座的义子。”
      根骨奇佳?心性坚韧?生死绝境?呵!当初他奄奄一息,被妖狼环伺,是谁一剑斩了狼群?是谁背着他淌过冰冷的河水,将他带回归云宗?

      是她,云微。

      可这些功劳,父亲轻飘飘一句“不屈之志”,就全数归给了他。
      甚至将他收为义子,凌驾于她之上。自己所有的付出,在父亲眼中,究竟算什么?连一个捡来的外人都不如。

      少女云微没有哭,甚至没有再看高台上一眼。
      她在那一道道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倔强地将脸撇开,下巴微抬,紧抿着唇,仿佛殿内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云微看着幼年自己这倔强的反应,心中微动。
      纵然年幼,那份骨子里的不屈已然显露。

      景象再次流转。
      这一次,是宗门后山空旷的剑坪。

      她的父亲,谢青峰,正站在谢澜忱身后。一手扶着少年执剑的手腕,一手轻轻点在他肩胛,纠正姿势,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和温和,那是云微从未得到过的眼神。
      谢澜忱手中握着的,是一柄寒光湛湛、剑身流淌着灵纹的长剑。
      而少女云微则抱着她那把边缘早已磨得发白、甚至有几处细小裂痕的木剑,静静地躲在剑坪边缘的阴影里。

      最好的丹药,最趁手的兵刃,最精心的指导……父亲所有的“最好”,都这样轻而易举地、毫无保留地给了谢澜忱。
      她呢?她得到的是什么?是视而不见,是那把随时会断裂的木剑。

      少女盯着那副“父慈子孝”的画面看了片刻,没有冲出去质问,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猛地转身,抱着她那把破旧的木剑,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后山更深处、更荒僻无人的断崖。

      断崖之上,风声呼啸。
      劈、砍、刺、撩。少女每一式都用尽全力,木剑破空发出沉闷的呼啸。她不是在练剑,是在发泄。
      汗水如同小溪,从她通红的额头滚落,浸湿了额发,流进眼睛里带来刺痛她也顾不上擦。
      虎口被粗糙的剑柄反复摩擦,早已红肿破皮,渗出血丝,染红了木色剑柄。
      她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咬着下唇,甚至尝到了血腥味,一遍又一遍,发了狠似的重复着枯燥到极致的剑招。

      看着幼年自己近乎自虐般的修炼,云微神情微动,忍不住凑上前。
      她并指如剑,“铛”一声脆响,少女的木剑脱手飞出。
      少女愕然抬头,汗水迷蒙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与自己容貌有八九分相似的女子。

      “剑,是器,亦是心。”云微开口,声音清冷,却清晰地传入少女耳中,压过了崖顶的风声,“心若为戾气所噬,剑道便入魔途。你的恨,当为淬炼心志之火,而非焚毁自身之薪。”

      少女怔怔地看着她,喘着粗气,眼中满是困惑:“可父亲他…”

      “你很好。”

      云微认真道:“他如何待你,是他的选择,是他的眼盲心瞎,非你之过。无需他的认可,更不必乞求他那点可怜的喜欢。这天地浩渺,能为你撑腰的,唯有你手中之剑,心中之道。待你剑锋所指,妖魔辟易,公理昭然……”她顿了顿,感应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目光投向远处:“终有一日,你会强大到让所有人都只能仰望。而那些伤害过你的人,要他们一笔一笔,血债血偿。”

      “哼。”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突兀地在崖边响起。

      是谢澜忱。
      准确来说,是长大后的谢澜忱。

      云微知道,他来了,便绝不是偶然。
      他是循着她濒死魂息的牵引,强行闯入了这片幻境。

      谢澜忱的目光带着审视,缓缓扫过一旁惊愕茫然的少女,最终又落回她那半透明的、边缘正不断逸散着光点的魂体上。
      少年钴蓝色的眼眸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丝带着凉薄笑意的探究:“你残魂将散,已是强弩之末,还有闲心在这里……教训过去的自己?”他的尾音微微拖长,带着惯有的、令人不快的嘲弄。

      因为,我赌你会来。
      这句话云微没有说出口,她迎着他带着审视和讥诮的目光,清冷的脸上无波无澜,只淡淡道:“总好过某些人,明知闯入他人魂境是找死,还要巴巴地闯进来,看一场注定与他无关的热闹。”她刻意加重了“无关”二字。

      “无谓的热闹?”谢澜忱嘴角那点凉薄的笑意倏然敛去,语气陡然转厉,“你以为我是来看你如何魂飞魄散的?若非你自作聪明,燃尽残魂去诛杀覆海那孽畜,何至于落到这般油尽灯枯、即将消散的田地?”他向前逼近一步,身影几乎要将云微半透明的魂体笼罩。
      “我燃魂救你,是我的选择。”她毫不退让地打断他,“谢澜忱,你此刻出现,想必也不是为了与我争辩谁对谁错,更不是来缅怀旧情。我只问你一句——”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助我复仇,一同查清我母亲当年惨死的真相,你,应是不应?”

      少年不吭声了,眼底翻涌的戾气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偏又眯了眯眼,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唐可笑又最令人作呕的算计:

      “原来如此。”他低笑出声,笑声里却毫无温度,“你拼着魂飞魄散也要‘救’我,就是为了此刻逼我低头,助你复仇?师姐,你就这么笃定,我会为你这缕将散的残魂,赔上我苦心经营得来的一切?赔上我的仙程,甚至我的…命?”他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多说无益。”云微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看到他眼中噬人的怒火。“你只需回答:应,还是不应?若应,便以血为契,与我结下‘同生契’。若不应……”她顿了顿,目光似是无意地掠过旁边那小小的、正紧张担忧望着自己的身影,最终又落回谢澜忱那张写满阴鸷的脸上,声音平静,“我即刻魂飞魄散,而沾染了我魂息的你,被这幻境反噬,也休想独活。”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是同归于尽的最后通牒。

      谢澜忱瞳孔猛缩,看着她在风中摇曳欲散的魂体,他想嘲讽她的痴心妄想,想告诉她自己绝不会受人胁迫。
      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她魂体边缘那不断消散的光点时,所有激烈的反抗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噎得他心肺剧痛。
      他恨她的步步算计,恨她的冷酷逼迫,恨她将自己逼入绝境,更恨他自己无法眼睁睁看着云微就这样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再睁开时,眸中翻涌的戾气与挣扎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沉郁和认命般的冰冷。
      他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没有半分犹豫,指尖凝聚气劲,对着自己左手腕内侧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顺着他苍白的手腕蜿蜒流下。

      “走。”他死死盯着云微,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成了。

      云微看着那道血口,眸色未动,心底却清明如镜。

      他终究还是应了,不是怕了这同归于尽的威胁,也不是念什么旧情。
      他惜的,是那未来宗主之位,是谢青峰许诺的仙途,若他死在这里,岂不前功尽弃?
      不过,只要他肯结契,目的便达了。至于他心底是恨是怨,是权衡利弊还是别有盘算,都无关紧要。
      从今往后,少年的命与她绑在一处,他想保他的仙途,就得先护着她这缕残魂。想登顶宗主之位?那就得先陪她把血债讨回来。

      云微不再多言,抬手覆上他流血的腕间。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骤然响起。

      温热鲜血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不再滴落,而是化作一道刺目的殷红血线,顺着她指尖蜿蜒而上,所过之处,腾起异光。
      云微只觉魂体被一股大力攥住,既似要被扯碎,又似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那道血线涌入,修补着她溃散的魂体。
      谢澜忱忽地闷哼一声,额上渗出汗珠,钴蓝眼眸死死盯着她,里头翻涌着恨与不甘,偏那只流血的手仍未缩回分毫。

      “同生契成,生死相随。”冥冥中似有声音响起,云微只觉得这语调像极了那个万毒谷的故人。

      眼前光影骤变,顷刻间便换了天地。

      云微只觉身子一轻,睁开眼时,先觉头顶有光,抬眼瞧去,原是幽谷上头漏下的一线天光。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肌肤微凉,触感真切。身上素白布袍,乌发未束,松松披在肩头,几缕垂至颊边,几缕垂到颊边,微微发痒。
      这般真切的触感,倒让云微怔了一怔,随即才缓过神来。

      她目光落向身侧,只见谢澜忱正斜斜倚着石壁,双目紧闭,面色惨白。他左手腕上那道为结契割开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仍在往外渗,将身下的泥土染得一片暗红。
      少年先前被妖龙所伤,后又强闯她识海,以精血结契,耗损太过。

      远处,覆海的尸身横在乱石间。
      庞大的头颅歪向一侧,狰狞的巨口微张,露出断裂的獠牙。
      那双曾令石塘镇百姓魂飞魄散的赤红竖瞳,此刻已凝固成浑浊的灰白,再无半分凶戾之气。

      云微一步步走向那巨兽的尸骸。
      她停在巨大的龙头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曾经肆虐一方、视人命如草芥的凶物。

      死了,确实死透了。燃尽残魂换来的这一剑,终究没有落空。
      云微眼中寒光一闪,并指如剑,体内虽因重塑而略显滞涩的剑气瞬间凝聚,化作一道凌厉无匹的锐芒,自指尖迸发而出。

      “嗤——!”

      剑气破空,那道凝练如实质的白芒切入覆海的脖颈。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石塘镇的仇,她云微亲手报了。

      一声沉闷的重响,硕大的龙头与身躯彻底分离,沉重地砸落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埃。
      那狰狞的头颅滚了几滚,凝固的灰白眼瞳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

      她转身,再不瞧那方污秽血腥,仿佛身后种种惨状不过是尘埃草芥。目光落回谢澜忱身上时,平静无波。
      既已结契,他便不能死。至少眼下,断断不能。

      刚走两步,身后忽有个少女声音传来,带着几分讶异:“以血饲魂,强结同生。他竟是这般不想让你死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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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8.3留言:碧月山庄剧情大改ing 更新频率:没榜隔日更,有榜随榜更!不会断更/跑路哒 *专栏有围脖id!想问什么可以来私信我 预收:《临嫁前,红杏出墙了他宿敌》—假死药都备好了,可我偏想知道,把红帖塞给谢翎的那一刻,他会不会来抢亲。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