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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雨巷里的旧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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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雨来得猝不及防。先是几滴凉雨打在窗棂上,接着便成了淅淅沥沥的雨帘,把画室的玻璃蒙上层水汽。许清安正给钢笔换墨水,忽然听见院门口传来王奶奶的声音,带着点急切。
“时夜!快拿两把伞来,老张头的画具还晾在巷口呢!”
傅时夜抓起墙角的油纸伞,许清安忙跟着披上蓑衣。雨丝斜斜地织着,把青石板路润得发亮,巷子里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光透过雨雾散成朦胧的圆。老张头是巷尾的老画师,腿脚不利索,中午把刚裱好的画挂在竹竿上晒,怕是忘了看天色。
“在这儿!”傅时夜眼尖,看见巷子中段的竹架歪在墙根,几张画被雨打湿了边角,正往下滴着水。许清安赶紧摘下画,小心地往油纸伞里裹,指尖触到宣纸上晕开的墨,像极了小时候在河滩上踩出的水纹。
“多亏你们俩。”老张头拄着拐杖赶来,裤脚沾了泥,看见画被护住,松了口气,“这几张是给庙里画的门神,要是泡坏了,我这老骨头可赶不及重画。”
傅时夜帮着把竹架扶正,许清安忽然注意到老张头手腕上的银镯子,接口处缠着圈红绳,磨得发亮。他想起自己铁盒里的顶针,也是老张头去年送的,说“画画时别让笔尖硌着指腹”。
“雨大了,先去我那儿避避。”老张头往自家画室让,门推开时,一股松节油混着墨香的气息涌出来,墙上挂着幅没完成的《雨巷图》,青瓦上的雨珠被画得像碎银。
许清安的目光落在墙角的木架上,那里摆着个豁口的粗瓷碗,里面插着几支秃笔。他忽然想起大学时,老张头来学校做讲座,也是用这样的秃笔在黑板上画梅,说“笔锋磨钝了,才懂藏锋的妙处”。
“安安来看看这个。”老张头从柜里翻出个铁盒,打开时,里面躺着叠泛黄的速写,画的都是同一个少年——坐在老槐树下看书,趴在石桌上练字,眉眼间的青涩和傅时夜竟有几分像。
“这是……”许清安愣住。
“我家小子,”老张头摸着速写纸,指腹划过少年的衣角,“二十年前走的,总说要去山外学画,临走前把这些画留给我。”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看见你们俩,就想起他那时,总抢我的笔用,说要画遍整条巷子。”
雨小些时,傅时夜撑开伞,许清安把老张头塞的油纸包揣在怀里,里面是两锭新磨的松烟墨。走回画室的路上,雨珠顺着伞骨往下跳,在伞面上敲出轻快的响。
“刚才老张头的速写,”许清安忽然开口,“让我想起你送我的第一支笔。”
傅时夜低头看他,蓑衣的帽檐滴下的水落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那支贴橡皮的?”
“嗯,”许清安笑,“现在才懂,你那时哪是怕我蹭脏手,是怕我总用画笔,忘了写字。”
回到画室时,王奶奶正把烤好的栗子倒在竹筛里,热气混着甜香漫开来。傅时夜去挂蓑衣,许清安翻开老张头给的墨锭,在砚台里磨起来。雨还在下,打在窗上沙沙响,墨条在砚台里转着圈,把水染成沉沉的黑,又慢慢透出温润的光。
“写点什么?”傅时夜凑过来,看见写生簿摊在桌上,空白的纸页被灯光照得透亮。
许清安拿起那支刻梅的钢笔,笔尖在纸上轻轻一点:“写雨,写巷子里的灯,写……”他顿了顿,看了眼正在剥栗子的王奶奶,又看了眼傅时夜,“写我们仨。”
钢笔在纸上沙沙游走,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巷口的老槐树照得清清楚楚。许清安忽然觉得,日子就像这砚台里的墨,初看是浓得化不开的黑,磨着磨着,倒磨出了藏在深处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