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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暗涌的潮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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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支援中心的空气,似乎被中央空调过滤得只剩下冰冷的电子讯号和键盘敲击的哒哒脆响。环形屏幕墙流淌着变幻的光影,映照着一张张专注而略显疲惫的脸庞。
江临坐在自己的角落,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完成那份关于境外供应链漏洞预警模型的最终报告。左腿的旧伤在持续的坐姿压迫下,依旧固执地传来阵阵酸胀的钝痛,像背景噪音般持续低鸣。他微微蹙着眉,身体的重心无意识地偏向右侧,左手偶尔会按一下左侧大腿外侧,又迅速移开,仿佛那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
然而,这份刻意维持的平静,被一声不大不小的调侃打破了。
“哎哟喂,江临,可以啊!” 邻座的技术员王涛,一个性格外向、消息灵通的小胖子,滑着转椅凑了过来,脸上带着八卦兮兮的笑容,压低了声音,“深藏不露啊!什么时候跟沈队搭上线的?档案室英雄救美…哦不,英雄救才子?啧啧,那句‘下次直接找我’…霸气!整个行动组都传开了!”
王涛的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技术区却显得格外清晰。周围几个埋头工作的同事都下意识地抬了下头,目光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齐刷刷地落在了江临身上。
江临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巨大的窘迫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脸颊滚烫,耳根更是烧得厉害。他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王涛那戏谑的语气,同事们那些好奇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他最敏感的神经上,将他极力想要隐藏的、与沈屹初之间那点微弱的联系,赤裸裸地摊开在众人面前!
“没…没有的事!” 江临猛地低下头,视线死死钉在屏幕上跳动的光标上,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急于撇清,“王哥你别瞎说!沈队…沈队就是路过,看我…看我脚本卡住了,顺手帮了一把…工作而已!” 他语速飞快,像是在背诵撇清关系的台词,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工作而已?” 王涛显然不信,挤眉弄眼,还想继续八卦,“得了吧!沈队那人,出了名的冷面阎王,惜字如金!能让他主动说‘直接找我’的,整个分局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你是不知道,当时…”
王涛兴致勃勃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股无形的、带着冰碴子般的低气压,毫无预兆地笼罩了这片小小的区域。
江临感觉到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了。他甚至不需要抬头,那如同实质般存在的、带着硝烟余烬和冷硬力量的凛冽气场,如同最精准的雷达,瞬间锁定了来源!
沈屹初不知何时站在了技术区的入口通道处。
他依旧是那身深蓝色的作训服,身形挺拔如松。他没有看向这边,似乎只是路过,要去核心指挥区。他的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绷紧,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并没有刻意释放什么威压,只是那么平静地站着,目光随意地扫过技术区忙碌的景象。
然而,就在王涛那声调笑的尾音尚未完全消散的瞬间,沈屹初的目光,如同两道淬了寒冰的利刃,精准地、毫无偏差地扫了过来!
那目光太快,太冷!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锐利和一种无声的、令人心悸的威压!它没有在王涛身上停留,甚至没有在江临那瞬间苍白如纸的脸上停留,而是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精准地、沉沉地落在了王涛那张还带着八卦笑容的脸上!
王涛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瞬间冻结!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了!沈屹初那眼神…平静得可怕,深邃得如同寒潭,里面没有丝毫怒意,却蕴含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审视和一种…让人灵魂都为之颤抖的警告!仿佛他刚才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调侃的语气,都被对方清晰地捕捉,并被无声地判了死刑!
王涛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像个被掐住了脖子的鹌鹑,飞快地、近乎慌乱地转回自己的座位,死死盯着屏幕,再也不敢朝江临的方向瞥一眼,连呼吸都放轻了。周围那几个原本带着好奇目光的同事,也瞬间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假装投入工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死寂。
沈屹初的目光只停留了不到一秒。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扫过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他收回视线,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迈开沉稳的步伐,径直朝着指挥台核心区域走去,深蓝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环形屏幕墙的光影交错中。
压迫感如同退潮般散去。
江临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沈屹初刚才那道目光…太可怕了!那冰冷的、无声的警告,不仅震慑了王涛,也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江临的心上!
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这点卑微的心思,自己极力想要隐藏的、与沈屹初之间那点微弱的联系,在对方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恐怕早已无所遁形!沈屹初刚才的举动,是在警告王涛不要多嘴?还是…在警告自己,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不要试图靠近?
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更深沉的恐惧攫住了他。脸颊依旧滚烫,却不再是刚才被调侃时的窘迫,而是被一种冰冷的、被看穿的恐慌所取代。他像个在舞台上表演拙劣戏码的小丑,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却不知台下的观众早已洞悉一切,那无声的目光便是最严厉的审判。
他猛地低下头,将脸埋得更深,几乎要贴到冰冷的键盘上。左腿的钝痛似乎也随着心绪的剧烈波动而隐隐加剧。那句“伤痛是勋章”带来的微弱暖意,在此刻被这冰冷的现实冲击得摇摇欲坠。他感觉自己像个溺水者,刚刚抓住一块浮木,却发现那浮木正带着他驶向更深的漩涡。
午后的食堂,喧嚣的人声和餐具碰撞的声响交织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油腻味道和人群聚集的温热气息。
江临端着打好的简单饭菜——一份清炒时蔬,几块没什么油水的白切鸡,二两米饭——像往常一样,低着头,拖着那条在人群拥挤中更显沉重僵硬的左腿,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默地朝着食堂最偏僻的角落挪去。那里靠窗,有几张空位,光线相对昏暗,人迹罕至。
经过刚才王涛的调侃和沈屹初那道冰冷目光的冲击,他此刻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藏进最不起眼的角落,最好所有人都忽略他的存在。他刻意避开了人群,选择了一条贴着墙根、需要绕过几排餐桌的路径,虽然更远,但能最大限度地减少与人的接触和那些落在他腿上的目光。
然而,就在他小心翼翼地穿过两排餐桌之间的狭窄通道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端着满满一碗热汤的同事,大概是急着找座位,从斜后方急匆匆地撞了过来!那人显然没注意到前面有人,或者根本没在意江临那缓慢而略显怪异的步伐。
“哎哟!”
一声惊呼伴随着碗碟落地的刺耳碎裂声猛地响起!
滚烫的汤汁混杂着紫菜蛋花,泼洒出来!大部分溅在了地面上,但仍有不少滚烫的液体,泼在了江临的右臂和右侧腰背上!瞬间的灼痛感让他身体猛地一缩!
更糟糕的是,那突如其来的撞击力,加上他为了躲避泼洒而仓促的闪避动作,让本就重心不稳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左腿的旧伤在剧烈的扭动下传来一阵撕裂般的锐痛!
“呃啊!” 江临痛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手中的餐盘也脱手飞出,饭菜撒了一地,一片狼藉!
眼看就要重重摔倒在地,成为整个食堂的焦点和笑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臂,再次如同最可靠的锚链,从斜后方猛地伸出!精准地、有力地托住了江临向后倾倒的腰背!那股力道强大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全感,瞬间将他从摔倒的边缘稳稳地捞了回来!
又是他!
那股熟悉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硝烟、干净皂角以及一种独属于力量的、冷冽而强悍的男性荷尔蒙味道——再次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将江临淹没!
江临的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僵硬地被那只手臂稳稳托住,后背紧贴着一个坚实温热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物,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腔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震动!这亲密的接触,比档案室那次更加直接,更加令人窒息!沈屹初怎么会在这里?他刚才不是在指挥中心吗?
“对…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见!真没看见!” 撞人的同事看清了状况,尤其看清了托住江临的人是谁后,脸都吓白了,连声道歉,声音都在发抖。他手忙脚乱地想帮忙收拾地上的狼藉,又不敢靠近。
沈屹初并没有看那个撞人的同事。他的手臂依旧稳稳地托着江临,直到确认他完全站稳,才缓缓松开。力道收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江临被热汤泼湿、皮肤微微发红的右臂和腰背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锐利而冷冽。
“烫伤了?”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这话是问江临的,但目光却如同冰冷的刀锋,扫向那个还在慌乱道歉的同事。
那同事接触到沈屹初的目光,浑身一哆嗦,道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被猛兽盯上。
“没…没事!不烫!只是溅到一点!” 江临猛地回过神,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急于撇清。他几乎是弹跳般地向前一步,拉开了与沈屹初的距离,动作仓促得差点再次绊倒。巨大的窘迫和羞耻感让他脸颊滚烫,恨不得立刻消失!他顾不上手臂和腰背的灼痛,也顾不上撒了一地的饭菜,只想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局面!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在沈屹初面前!他像个需要被反复救助的累赘!那条该死的腿!
他慌乱地弯腰,想去捡拾掉在地上的餐盘和勺子,动作因为心慌意乱和左腿的剧痛而显得笨拙异常。手指在油腻的地面和散落的饭菜间摸索,指尖沾满了污渍。
就在这时,一块折叠得方方正正、深灰色的、质地厚实的手帕,无声地递到了他沾满油污的手边。
江临的动作瞬间僵住。他难以置信地、缓缓抬起头。
沈屹初就站在一步之外,微微倾身,保持着递出手帕的姿势。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眼神沉静,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江临此刻狼狈不堪的样子——苍白的脸,慌乱的眼神,沾着油污的手,以及那条在蹲姿下显得更加僵硬蜷缩、微微颤抖的左腿。
那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不耐,甚至没有太多波澜。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平静,和一种…理所当然的、如同递出武器给战友般的自然。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食堂的喧嚣似乎被按下了静音键。周围投来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好奇、探究、惊讶,甚至还有一丝对沈屹初此举的难以置信。
江临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搏动,撞得他生疼。他看着那块干净的手帕,又看看自己沾满油污的手。接受?意味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接受这个人的“特殊关照”,坐实了那些流言蜚语,也坐实了自己的“无能”!
拒绝?只会让场面更加难堪,更加引人注目!
巨大的矛盾和羞耻感撕扯着他。指尖冰冷,微微颤抖。
最终,在那道沉静目光无声的注视下,在那块手帕传递过来的、不容拒绝的、属于沈屹初的沉稳气息包围下,江临几乎是认命般地、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块深灰色的手帕。
指尖触碰到干燥厚实的布料,一股淡淡的、属于枪油和硝烟的味道混合着干净的皂角气息钻入鼻腔。这味道,如此霸道地宣告着主人的存在。
“去处理一下烫伤。” 沈屹初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他的目光在江临微微发红的皮肤上短暂停留,随即抬起,扫过周围那些或明或暗投来的视线。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所过之处,探究的目光纷纷如潮水般退去,无人敢与之对视。
他没有再多看江临一眼,仿佛递出手帕、给出指令,已经完成了他认为该做的事情。他转身,迈开沉稳有力的步伐,朝着食堂出口走去。深蓝色的背影在喧嚣的食堂里,如同劈开海浪的舰首,带着一种无声的威压,所经之处,人群下意识地分开一条通道。
江临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块还带着沈屹初掌心微温的手帕,布料摩擦着指尖的油污。手帕上的硝烟气息和皂角味道混合着食堂饭菜的油腻气息,形成一种极其复杂的气味,萦绕不散。
手臂和腰背被热汤溅到的地方传来阵阵灼痛。
左腿旧伤的钝痛依旧顽固。
但此刻,所有身体上的疼痛,都比不上心口那片被反复撕裂、又被强行塞入一块滚烫烙铁的混乱与悸动。
他看着沈屹初消失在食堂门口的背影,那道光芒如此耀眼,如此灼热,每一次靠近都伴随着巨大的恐慌和深入骨髓的自卑,却又带着一种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致命的吸引力。心墙的裂缝在这一次次的撞击下,不断扩大,冰冷的潮水与灼热的熔岩在裂缝深处激烈交汇,发出无声的轰鸣。他像个站在悬崖边的囚徒,脚下是名为“现实”的冰冷深渊,前方是名为“沈屹初”的、遥不可及却又光芒万丈的彼岸。进退维谷,心旌摇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与一种近乎绝望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