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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第 1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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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磨人的夜晚。
文忠劝了两轮,可惜没人愿意动。送来的茶水,也没人碰。
皇上、王爷站着,得喜倒是坐着。文忠只好支使陈安去搬椅子,可惜搬来了也用不上,都坐不住,两位主子不时站起来,在院子里乱转。
褚敐胆大,蹲行到窗下去听动静,侄子有样学样,蹲到脚麻了,干脆坐地贴墙等。
得喜的轮子动起来咯吱嘎吱,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看。
叔叔等得心力交瘁,扒着侄子的肩耳语:“怎么就晦气了?上阵杀敌见血是勇猛,算真爷们,生孩子……噢,的确不对,我又不是她丈……”
更不对了。
叔叔赶紧闭嘴。
侄子回神,落寞地接:“阿加说这世道没把女人当人看,没给女人留活路……章明皇后的书被禁了近百年……我想找出来,十七叔要是有消息,务必要……”
“哐啷!”
两人都惊了一跳,翻爬起来,屏息凝神等着。
“阿加,阿加……”翠儿焦急又疼惜,连唤了两声,又哄,“再喝两口,等会力气不够。”
每样都送了四份,摔了也不要紧,应该够用。
她总算出声了,低而哑,“扶我起来走走。”
别走啊,该好生歇一歇……
叔侄俩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敢出声,老实坐回去,隔不了多大会,又贴墙听里边的动静。
稳婆仍旧不紧不慢说话,那就是还没到时候。
侄子浑身难受,揽着叔叔的肩,压声说:“她说男人力气大,身板硬实,正经该男人来生孩子。”
褚敐不敢笑出声,捂着嘴狂抖。
褚痝笑不出来——此时此刻,他觉得这话对得不得了。
淡月也是月,照样爱美,奋力从云层后挣脱了出来。
地上的人实在是找不到事来做,一个仰头看月,接着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文忠看了又看,实在没瞧出什么来,又捧着新切的梨上前。
褚痝嫌他烦人,用力摆手。
褚敐忘了先前的怨气,欢欢喜喜说:“要不就叫明月吧,男女都能用上,古往今来,多少诗词美誉……”
得喜看向他,微微摇头,他再次住嘴。
褚痝没生气,只望着月亮出神,隔了许久才指向身后的窗户——她主意大,孩子的事,只能由她做主。
梆鼓响,四更了。
文忠再次上前,想求主子去歇一歇,隔老远就被摆手打发走。他看着院中央的椅子叹气——坐这上边养个神也好啊!
褚痝没空管他的忧愁,因为墙那一头的动静越来越多,都是稳婆和翠儿在说,她仍旧不肯呼痛,就算稳婆求她喊出来,也是一样的结果。
里头的闷哼,传不到外边人的耳朵,只会让人更着急。因此一听到门吱嘎响,他立即爬起来奔过去问讯。
婆子着急去讨药,随口敷衍“快了快了”,而后照里头的吩咐,快步奔向廊下候命的大夫。药都是现成的,大夫仔细叮嘱怎么用,婆子又急匆匆跑了回去。
里边三步一屏风,还有帘子帐子,仍旧怕有风漏进去,人一钻进去,立马关住了门,叫他们进不去,也看不着。
夜越来越深,动静越来越大。
两人在廊下来回走,不时从进门处经过,就盼着有用得上的时候能尽快赶到。
当年她被人往死里打板子都没哼出来,到了生孩子这一关,终归是没扛得住。渐渐地,里边动静越来越多,越来越杂,除了照看的人不断鼓劲,还有近似呜咽的闷哼声传出来。
应当是嘴里咬了什么。
得喜听了几声,急道:“小心舌头,小心舌头!”
褚敐也跟着叫起来。
里头人嫌他们烦,不咬软木,开始咬人,一口气骂一串,先骂死人,再是神仙、活人,从盘古到女娲,从得喜到褚敐……
骂得外边这群人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好在翠儿得用,几句话就把她哄回去专心生孩子了。
没人挨骂,照样没人敢动,全冻在原地,仔细听里边的动静。
“快了快了,再加把劲……”
真的快了吗?
褚痝提着一颗心,因此猛然听到她怒吼,竟没绕得过来。
“……死哪去了!十二你个混蛋,人呢……”
叫我了?
褚敐焦急,推了他一把。他总算踏实了,跳起来喊:“是我,是我……阿加,我在!我在这,一直在。”
他着急忙慌掀窗往里钻,婆子听见动静立即奔过来,又推人又骂人:“作死啊,这窗子是能开的吗?要不是有屏风,这会就出事了,到时拿你的命来……哟!我我……奴才……”
嘴一唠叨就停不下来,明明眼睛看见了华服,不该说的话还是溜出来了一大段。婆子只恨自己没多长几对膝盖,没多长几颗脑袋,胆战心惊,跪下猛磕头。
人早就奔着那头去了,没空搭理她。翠儿朝她使眼色,招呼她上前干正事。
“阿加,阿加,你怎么样?”
她看着很不好,脸色惨白,虽有人伺候着,可额发鬓发仍旧被汗浸透了,膝盖半弯,要不是身后有稳婆抱着,恐怕连站住都艰难。
翠儿和另一名丫头跪坐在地上,不停帮她按揉双腿,想尽办法让她舒服些。
她一直闭着眼使劲,听到呼唤,努力睁开眼看他,确认是真的来了,原本狠抓布条的手,突然动了动。
他会意,立即上前去握,半道被翠儿用手肘挤开。
翠儿又急又凶,“不行!先去洗了,多洗几道再来。”
“噢。”
他慌慌张张回头去找水,屏风那候命的人立即上前伺候。他洗了一遍又一遍,擦净了再奔回来,抓握她的手。
闯祸的婆子见翠儿没事,有胆子爬过来了,先净手再来查看产道,哆哆嗦嗦说:“快了快了,再……”
每回都是这几句,听着很假,可是每回都动听。
痛,像是剥了半张皮又不给个痛快,像是刚抽了骨髓,还要往空骨里灌滚烫的热水……
生不如死,却又无可奈何,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哄自己:熬过去就好了,熬过去就好了……
擦汗的丫头手一抖,布巾掉落。褚痝还有一只手空着,摘来一张替阿加擦汗,瞧着这遭罪的模样,心痛如绞,哽咽着道歉,不停在说“是我对不起你”。
她的眼睫上挂着泪珠,嘴角却带笑,咬着牙挤出了一个字:“吵!”
“好,我不说了……”
她能察觉到身后的支撑渐弱,于是勉强攒了些力气,一口气把话说完整,叫他换到后边来抱腰。
接着痛,接着使劲,翠儿端来药茶,喂进去半碗,再照稳婆的交代,从腰脊一路往下按揉,引她从这条路线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