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一卷 海棠花未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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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三日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靳恙伴着师生们一路南下，待抵达目的地，便与姚征等人一头扎进实验里。
靳恙毫无保留，将在国外所学的实验知识，耐心细致地讲解给众人。日子就在这紧张而有序的氛围中，不知不觉滑过了近半月。
这段日子里，只要稍有闲暇，靳恙便会寻一处草坪坐下，静静凝视着手中的钢笔出神。
他的指腹时不时轻轻抚过笔身上那枚海棠花印，动作轻柔，仿佛生怕惊扰了这朵凝固于金属之上的花儿。
那海棠花印，是他临行前特意托人雕琢的。
“怎么老是见你在这发呆？”一记声音在身后响起。
靳恙闻声回头，见是姚征，嘴唇微抿，终究没说什么，目光又缓缓落回手中的笔上。
姚征好奇地探身凑近，待看清笔身的海棠花印后，嘴角微微一勾，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
“可没听说你还有个心上人啊。”姚征边说，边顺势在旁边并排坐下。
靳恙摇头，没有说话。
“怎么？不会是你家人不同意这门亲事？”
靳恙缓缓抬起头，朝着北平的方向遥遥望去。恰在此时，一缕清风悠悠拂过，肆意地吹乱了他的头发。恍惚间，似有几片若有若无的海棠花瓣，随着微风翩跹而来，在他的心间，泛起层层涟漪。
“不会真被我说中了吧？”姚征见他这副神情，不免伸出手想要安慰。
“他是位男子，我们之间不太可能。”靳恙淡淡开口道。
姚征刚伸出的手突然顿住，缓了片刻后又搭在他的肩上。
“男子又如何？只是他们世俗人眼里看不惯罢了。”
靳恙有些诧异，“你……你不介意吗？”
姚征“噗”的笑出了声，“我可是要见世面的人，才没那么庸俗呢。”
听见此话，靳恙淡淡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
转眼间一年多都过去了，他们研制出来的东西已送到前线去使用，卓有成效。
此时听闻北平境内也已经稳定，靳恙向老师请了一次长假后，便动身启程返回。
几经周转后，靳恙第一时间就朝偏院走去。
当他踏入庭院的瞬间，一股死寂的气息扑面而来，四下里毫无生气可言。唯有那棵海棠花树，孤零零地立在院子中央，像是被岁月遗忘的孤客，带着几分怯懦与瑟缩。
靳恙的目光急切地在四周搜寻，而后，他压低声音，满含期待地轻轻呼唤：“景初？”然而，回应他的，唯有空荡荡的寂静，良久，都没有那熟悉的声音响起。
靳恙的心瞬间揪紧，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顾不上满院的萧瑟，脚步匆匆地朝着屋内奔去，每一步都踏得急切而慌乱。
“景初，你在哪儿？”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一丝颤抖，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屋内的陈设依旧如往昔，却唯独不见那熟悉的身影，每一个角落都透着清冷与孤寂。
靳恙有些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那座空寂的院子，脚步踉跄，满心都是沈景初不见踪影的惶然。一路上有些茫然，不知不觉中回到了靳府。
踏入靳府，往日的威严庄重此刻在他眼中不过是沉闷压抑的牢笼。
府中的下人见少爷回来，想要问好却不知怎么开口。
靳恙忽视了下人们的怪异，径直走向靳老爷的书房，书房门半掩着，他未及敲门，便推门而入。
靳老爷见他进来，神色惊讶又复杂，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却又很快隐去。
还未等靳恙开口询问，靳老爷抢先开口道：“怎么回来了？”
靳恙强忍着情绪回：“现在事态暂时平定，想回来看看。”垂落的手微微攥紧，他小心翼翼的又问：“他呢？”
靳老爷自是只知道自己的儿子在问什么，但不知该用何种语言来描述。
靳恙发觉靳老爷的不对，心中不禁更加不安。
“是不是出事了？”
靳老爷叹了一口气，道：“你回来晚了，没能赶上见他最后一面……”
只觉耳边一阵轰鸣，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停止了转动。他不敢往最坏的方向去想，装作不解的问道：“最后一面，什么意思？”
靳老爷缓缓起身，声音喑哑：“你走之后没有多久，日军便进城，局势日益严峻。日军很是嚣张，打着习中国礼仪的名号，闯进了梨园……”
靳恙听着他的话，仿佛也跟着进入了回忆。
日军进军梨园，要挟着他们演一出日方胜利戏份，他们不肯只是拿着平常时演的戏曲来演。
不知是谁告的状，说是沈景初是当时轰动一时的名角儿。日军的头头起了兴趣便派人去查。
没多久就知道了沈景初的住处，于是带着几个人闯进偏院中。
此时沈景初还在海棠花树下练字，见日军闯进家中，不免有些慌张。
难道靳恙他出事了？
沈景初强作镇定，目光冷峻地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内心虽如惊涛骇浪翻涌，面上却仍维持着波澜不惊的模样。
只见那日军头头，身着笔挺的军装，趾高气昂地站在庭院中央，操着一口蹩脚的汉语，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下听闻，先生的戏曲造诣颇为高超，今日特来，想听上一番。”
沈景初不禁皱眉，没好气的拒绝道：“我已不再唱戏，还请回吧。”
日军头头见他态度强硬，便开出了条件:“只要先生为我们唱一曲，定不会亏待你的。”
沈景初冷嘲，“若是我唱，你们可否滚出北平？”
那日军头头本就长着一副尖嘴喉腮的模样。听了沈景初的话后，让他原本眯缝着的双眼瞬间瞪大，眼中凶光毕露。
“奉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既然不答应，那我也不会出台演唱。”
沈景初态度坚决，丝毫不给他们面子。
奈何他们个个不要脸，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去骚扰沈景初。
日军头头见他态度如此强硬，便不再毕恭毕敬，转而拿靳府以及梨园威胁他。
靳府早就知道这事儿，二姨娘也劝他，“不就是唱戏吗？唱一下怎么了？”
三姨娘却不赞成，“怎可这般低人头下。”
靳老爷也是样这想的，与其顺从，倒不如持着铮铮烈骨而死。
沈景初虽是痛恶靳老爷之前的作为，但出于不想牵连他人的想法。悄悄的下定了某种决心。
沈景初噙着泪，用颤抖的手起笔，艰难的写下了两封信，一封类似于遗言，一封是写给远在南方的他……
“自古言‘商女不知亡国恨’，如今我也算是打破这世俗的论断了。”
他将两封信细细折好，托人送往靳府后，翻出了昔日的戏服，将两只长袖裁剪下来，重新缝制，他紧紧抱着改制后的物件，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庭院之中。
此时，月光如水，洒在那株海棠树上，树影斑驳。他仰望着海棠树枝，眼神中满是决绝与解脱。
双手高高举起，将手中之物抛挂在粗壮的树枝上，而后，将脖颈缓缓套入……
一阵夜风吹过，海棠花瓣簌簌飘落，似在为他悲叹，见证着他在这乱世中的消逝，独留那棵海棠树，在清冷月色下，默默守望。
风雨尘寰，悬梁明志，铮铮傲骨，不负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