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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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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一幕)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楼梯口。公寓里重归死寂,只有凌玖自己压抑不住的、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手腕上刚才被慕野抓住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一样,残留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灼热感和恐慌。那种强硬的、不容置疑的触碰,瞬间将他拖回了无数个黑暗的瞬间——
8岁那年,母亲拎着行李箱决绝离开的背影,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最后的光。下一秒,父亲的巴掌和怒骂就劈头盖脸地落下来,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拖进黑暗的储藏室……
小学教室里,被几个高大的男生堵在角落,书包被抢走扔进脏水桶,拳头和嘲笑像雨点一样落下,他缩成一团,不敢反抗……
初中那条回家的巷子,又一次被堵住。这一次,带头的那个混混拿着碎玻璃瓶,狞笑着逼近……“哭啊!废物!怎么不哭了?!”……左眼骤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液体模糊了视线……他跌跌撞撞跑回家,捂住流血的眼睛,得到的却是父亲不耐烦的怒吼和又一个耳光:“尽会给老子惹事!哭哭啼啼烦死了!”……然后是被粗暴地拖去那个无牌小诊所,冰冷的器械,剧烈的疼痛,以及……永远的黑暗和干涸。
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带着疼痛和绝望的记忆碎片,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触碰,汹涌地席卷而来,几乎将他的理智淹没。胃部开始剧烈地痉挛,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猛地抬起头,大口喘着气,像是即将溺毙的人。视线因为生理性的泪水(即使无法流出)而模糊,左眼更是传来一阵阵熟悉的、空洞的抽痛。他对黑暗的恐惧在此刻达到了顶点,即使现在明明是白天,阳光正好。
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回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剧烈喘息。然后,他摸索着,颤抖着手指,“啪”一声打开了床头那盏光线柔和的台灯。
温暖昏黄的光线瞬间驱散了角落的阴影,将他包裹起来。这是他多年来唯一的、微弱的安全感来源。他蜷缩在灯光照射范围的中央,抱住膝盖,将脸埋进去,试图用这有限的光明来对抗内心无边的黑暗和冰冷。
……
慕野打完球回来,已是傍晚。他一身汗味,心情却不错,哼着歌用钥匙打开门。
公寓里异常安静,甚至比平时更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
他换了鞋,晃进客厅,第一眼就注意到——凌玖房间的门缝底下,透出了灯光。
现在天还没黑透,开什么灯?而且那家伙不是最讨厌浪费资源吗?
慕野挑眉,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他走到凌玖房门外,侧耳听了听。里面没有任何声音,死寂一片。
他想起中午离开时凌玖那过激的反应和苍白的脸色,心里那点玩笑的心思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在意。
他犹豫了一下,屈起手指,极轻地叩了叩门。
“喂?凌玖?”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没事吧?”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慕野等了几秒,又敲了敲:“我进来了?”
依旧没有声音。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攫住了慕野。他试着拧动门把手——这次,门竟然没有反锁。
他轻轻推开门。
房间里的景象让他愣在原地。
凌玖蜷缩在床边地毯上,背靠着床沿,像是睡着了,但眉头紧紧蹙着,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也极不安稳。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而那盏台灯,就亮在他手边,昏黄的光线笼罩着他,将他整个人都圈在那片有限的光明里,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像个无家可归、受了重伤后只能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的小兽,浑身散发着一种易碎而绝望的气息。这与他平时那种冰冷、尖锐、拒人千里的模样形成了巨大的、令人心悸的反差。
慕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闷闷的疼。他下意识地放轻呼吸,缓缓走近。
他看到了凌玖微微颤抖的眼皮,看到了他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攥紧的拳头,看到了他眼角那两颗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可怜,也看到了……他左眼眼角那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旧疤。
慕野的目光凝住了。
他想起凌玖对肢体接触的极端排斥,想起他那失明的左眼和干涸的泪腺,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沉重疲惫和绝望感……
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猜测,逐渐在他脑中成形。
这家伙……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24岁的慕野,见过太多黑暗和罪恶,但他从未想过,身边这个20岁的、才华横溢又尖酸刻薄的年轻人,可能就是从那样的地狱里爬出来的。
他沉默地站在床边,看了很久。最终,他极其小心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拿起床上叠放整齐的一条薄毯,轻轻地、盖在了凌玖蜷缩的身上。
他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
然后,他退后几步,没有离开,只是靠在对面的书桌边,抱着手臂,安静地守着。他没有再开灯,任由房间里只有那盏台灯散发着温暖而微弱的光晕。
窗外的天色渐渐彻底暗沉下来。城市的霓虹灯依次亮起,透过窗户,在房间里投下模糊的光影。
凌玖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往灯光的方向缩了缩,仿佛在汲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慕野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种烦躁和探究欲,不知不觉间,悄然融化成了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沉甸甸的情绪。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总是牙尖嘴利、浑身是刺的“病秧子”室友,或许……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大和不可摧毁。
而那坚硬外壳下的裂痕,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