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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腐烂的春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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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壁上的人形血影缓缓转头,没有五官的脸"注视"着季昀。
他第七次醒来,发现世界正在腐烂。
枕边没有杂志的沙沙声,林世诚背对他站在窗前,肩膀线条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窗外不再是樱花,而是一丛丛猩红的山茶,花瓣肥厚如浸血的舌头,在风中无声拍打玻璃。
"你梦到什么了?"林世诚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人类。这是七次循环以来,他第一次没有以"醒了?"作为开场白。
季昀的指尖陷入掌心,床单上的血迹,他昨晚在书房拆信刀割破手指留下的,已经消失,但伤口还在,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色。
"梦见...我死了。"他轻声说,观察林世诚的反应。
林世诚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转身时,季昀倒吸一口冷气,男人的左眼完全变成血红色,像是眼球后部发生了出血,但表情依然平静。
"死亡只是另一种存在形式。"他走向床边,脚步在地毯上留下黏腻的红色脚印,又很快消失,"穿那件蓝色衬衫吧,今天带你去海边。"
蓝色衬衫?不是米色高领毛衣?季昀麻木地点头,视线却无法从林世诚的异色瞳孔上移开。
这个微小的变化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一圈圈恐惧的涟漪。
如果连循环的固定模式都开始崩坏,那还有什么可以依靠的认知基准?
浴室里,水龙头流出的液体最初几秒总是铁锈色的。
季昀捧水洗脸,抬头时镜中的自己满脸是血,下一秒又恢复干净。
镜面用凝结的水汽写着:
「跑不掉的跑不掉的跑不掉的」
"早餐好了。"林世诚在门外说,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
餐厅弥漫着诡异的甜腥味,煎蛋边缘焦黑卷曲,形成奇怪的符号,培根在盘中蠕动如活虫,但当季昀眨眼后,一切又恢复正常。
林世诚坐在对面,血红的左眼在晨光中像一颗镶嵌在眼眶里的红宝石。
"并购案..."季昀刚开口就后悔了。这个问题在前几次循环里像某种安全词,能触发林世诚的标准回答,但现在规则变了,他就像在雷区盲目前行的伤兵。
林世诚的刀叉在瓷盘上刮出刺耳声响。"结束了。"他微笑,露出过于整齐的牙齿,"现在我有充足时间陪你。尝尝这个橙汁,新鲜的。"
玻璃杯里的液体浓稠如血,底部沉着细小的黑色颗粒。
季昀假装喝了一口,任由液体顺着下巴流到衣领上,林世诚立刻倾身为他擦拭,手指在脖颈处流连不去,那里还留着上次循环的勒痕。
"你这里..."林世诚的拇指按在淤青上,力道刚好引起疼痛,"怎么弄的?"
季昀的呼吸停滞。
这是新剧情吗?
还是某种残酷的猫鼠游戏?
"不记得了。"他移开视线,"可能是睡觉时不小心...”
林世诚突然掐住他的喉咙,力道大得让季昀眼前发黑,世界在视线边缘褪色,耳边响起尖锐的蜂鸣。
就在他即将窒息时,压力突然消失,林世诚温柔地吻了吻那块淤青:"以后小心点。"
早餐后,林世诚去了地下室,这是之前循环里从未发生过的事。
季昀趁机检查书房,发现保险单和医学笔记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沓照片:他在火车站摔倒的瞬间,他在列车窗边惊恐的表情,他在铁轨上支离破碎的身体,全是上次循环的死亡场景。
照片背面用红墨水写着日期:全部都是3月15日。
季昀的胃部翻搅,喉咙泛起胆汁的苦味,这个世界不仅记得他的死亡,还在收集这些瞬间,像孩童收集蝴蝶标本。
地下室的楼梯传来脚步声,季昀慌忙将照片塞回抽屉,却碰倒了一个相框,是他和林世诚在北海道的合影。
玻璃碎裂声中,照片背面露出一角纸片,上面是林世诚的笔迹:「第七次实验,情感联结测试,对象出现预期外的记忆残留」
季昀还来不及细看,林世诚就出现在门口,他的红眼睛在阴影中发光,手中拿着一个黑色小盒子。
"找到个旧东西。"他微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贝壳耳环,"记得吗?我们在三亚买的。"
季昀当然记得,那是他们第一次旅行,林世诚亲手为他戴上这对耳环,说贝壳里能听见大海的心跳,但现在,耳环上沾着可疑的暗红色污渍,像干涸的血迹。
"今天去海边吧。"林世诚将耳环放在季昀掌心,贝壳边缘锋利得割破了他的皮肤,"就我们两个。"
血珠渗出的瞬间,季昀突然想起第一次循环的求婚戒指,第二次循环的《草叶集》,第三次循环的...林世诚总是用这些充满回忆的物品结束他的生命。
现在这对耳环会以什么方式杀死他?割腕?窒息?还是直接捅进颈动脉?
"好啊。"他听见自己说,声音遥远得像从深海传来,"我想看日落。"
车子驶向海岸线的路上,世界继续崩坏,行道树在阳光下扭曲成痛苦的人形,路标上的文字不断变换,时而变成"快逃",时而变成"你属于他"。
季昀紧握车门把手,指节发白,而林世诚专注地开车,仿佛看不见这些异象。
"到了。"林世诚停在一处僻静的海滩前,这里没有游客,只有灰白的沙滩和暗沉的海水。
潮声如巨兽喘息,带着腐朽的气息。
他们沿着海岸线行走,脚印很快被涌上的海水抹平。林世诚突然指向远处:"看,日落。"
太阳悬在海平面上,却不是熟悉的橙红色,而是一种病态的紫,将海水染得像稀释的血浆。
季昀的视线模糊了,他分不清是泪水还是世界真的在融化。
林世诚的手搭在他肩上,温度透过衣料灼烧皮肤。
"很美,不是吗?"林世诚轻声说,"就像世界末日。"
季昀转向他,发现男人的红眼睛在暮色中发亮,像真正的宝石。"为什么要杀我?"他直接问道,声音被海风吹散,"六次了,为什么?"
林世诚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间,季昀以为他会愤怒,会否认,会像上次循环那样直接动手。
但男人只是悲伤地微笑,伸手抚摸季昀的脸颊:"因为我爱你啊。"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捅进季昀的心脏,他膝盖发软,跪倒在潮湿的沙滩上。
林世诚也跟着跪下,将他拥入怀中,这个拥抱太紧,季昀能听见对方胸腔里传来不正常的心跳声,像是两颗心脏在同时跳动。
"别怕。"林世诚的唇贴在他耳畔,"很快就结束了。"
季昀在他怀里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扭曲的安心感,即使知道这个男人会杀他,这个拥抱依然让他想哭。
这种认知比死亡更可怕,他的灵魂正在被循环驯化,像实验室里对电击产生依恋的狗。
回程时,季昀在车上睡着了,他梦见自己沉在深海,无数苍白的手臂从黑暗中伸出,每只手上都戴着刻有"MEMENTO MORI"的戒指。
当他惊醒时,发现车已停在家门口,林世诚正凝视着他,眼神复杂难明。
"你做噩梦了。"男人用拇指抹去他额头的冷汗,"今晚我陪你睡。"
晚餐是林世诚亲手做的意大利面,酱汁红得刺眼,季昀机械地咀嚼,尝不出任何味道。
他的思绪飘回那张纸条:「第七次实验,情感联结测试」。
如果这是一场实验,谁是主导者?目的是什么?而他自己,到底是实验对象还是意外卷入的受害者?
"不吃了吗?"林世诚收走几乎没动过的盘子,"要不要看部电影?"
他们坐在沙发上,一部黑白老电影在屏幕上闪烁,季昀认出了这是《日落大道》,讲述一个过气女演员杀死年轻编剧的故事。
林世诚的手臂环着他的肩膀,手指时不时轻抚他的上臂,像在安抚又像在丈量什么。
电影放到一半时,季昀突然发现画面变了——女主角的脸变成了他自己,而躺在地上的尸体有着林世诚的面容。
他猛地转头,发现真正的林世诚正专注地盯着他,红眼睛在黑暗中发光。
"怎么了?"林世诚关切地问,仿佛没看到屏幕上的异变。
"没什么。"季昀强迫自己靠回那个怀抱,"只是...有点冷。"
林世诚立刻拿来毯子裹住他,动作轻柔得像在包装易碎品。
毯子有淡淡的雪松香,是季昀曾经最爱的气息,现在却让他想起棺材里的衬垫。
电影的声音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他脑海中越来越响的嗡鸣,这是每次死亡临近时都会出现的预兆。
午夜钟声响起时,林世诚关掉电视。"睡吧。"他亲吻季昀的额头,唇瓣冰冷如大理石,"我守着你。"
卧室里,季昀换上睡衣,注意到衣柜镜中自己的倒影迟了几秒才动作。
当他躺下时,林世诚真的如承诺般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梳理他的头发。
这种温柔比暴力更令人毛骨悚然,就像屠夫在宰杀前安抚牲畜。
"你会一直在这里吗?"季昀听见自己问,声音小得像害怕被听见的孩子。
"永远。"林世诚承诺,手指划过他的眉骨,"睡吧,我的季编辑。"
季昀闭上眼睛,却无法入睡。他的每根神经都在尖叫危险,但身体却可耻地贪恋这份温柔。
六次死亡已经摧毁了他的求生本能,留下的是某种扭曲的依恋,就像溺水者最后会主动吸入海水。
不知过了多久,林世诚的呼吸变得平稳,季昀悄悄睁开眼,发现男人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红眼睛被眼皮遮盖,看起来几乎像个普通人。
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3:15,这个数字刺痛了季昀的眼睛——3月15日,他的死亡纪念日。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赤脚踩在地毯上却听到水声。低头看去,地毯不知何时已被鲜血浸透,每一步都挤出血泡。
走廊墙壁上,那些干涸的血迹重新流动,形成一张张尖叫的人脸。
季昀捂住嘴不让自己出声,跌跌撞撞地冲向书房。
保险单重新出现在抽屉里,但受益人一栏变成了空白,医学笔记上的字迹正在融化,变成红色的黏液顺着桌角滴落。季昀打开电脑,发现所有文件都变成同一个词:
「自愿自愿自愿」
"睡不着吗?"林世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季昀转身,看到男人倚在门框上,红眼睛在黑暗中像两盏小小的警报灯。
他的睡衣领口敞开,露出锁骨处新鲜的咬痕,这是季昀不记得有过的伤口。
"我...想找本书看。"季昀后退,小腿撞上书桌。
林世诚缓步走近,每一步都在地板上留下血脚印,又在抬起脚时消失。
"我告诉过你,梦里不会有痛苦。"他叹息,手指抚过季昀颤抖的唇,"为什么要反抗呢?"
"这次不一样。"季昀的声音支离破碎,"你不是...不记得循环吗?"
林世诚的微笑扩大了,露出太多牙齿。"谁告诉你这是循环?"他轻声问,双手捧住季昀的脸,"也许你早就死了,这一切只是你大脑最后几秒制造的幻觉?"
这个可能性像冰水浇在季昀脊背上,他想起铁轨的震动,车轮的碾压,骨头碎裂的声音...难道从那之后的一切都是濒死幻觉?
"不..."他摇头,指甲掐入掌心,"我还能感觉到疼..."
"死亡本来就是疼痛的,亲爱的。"林世诚亲吻他的眼皮,"让我帮你结束它。"
季昀想反抗,但身体不听使唤,他任由林世诚牵着手走向浴室,像梦游者般顺从。
浴缸已经放满水,水面漂浮着血色的山茶花瓣——正是今天窗外出现的那种。镜子上用雾气写着:
「这是爱这是爱这是爱」
"很快就好。"林世诚帮他脱下睡衣,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新婚妻子,"我保证这次不疼。"
当季昀躺进浴缸时,水立刻变成血红色。
林世诚跪在旁边,手指梳过他的黑发,哼着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听的歌。
某种粘稠的液体被注入季昀的静脉,让他的四肢变得沉重如铅。
"为什么..."季昀艰难地开口,水已经漫到下巴,"第七次...为什么是七..."
林世诚俯身,将他的头按入水中,"因为七是圆满的数字。"他在季昀耳边低语,声音透过水层变得扭曲,"七次死亡,完成一个轮回。"
液体灌入肺部时,季昀没有挣扎,他透过血色的水看着林世诚模糊的脸,男人的红眼睛像海底的灯塔,眼泪与浴水融为一体。
最后的意识里,他感到一个吻落在自己额头上,和那句耳语:
"这是唯一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的方式。”
季昀第八次睁开眼睛时,天花板上吊着无数腐烂的花束,林世诚站在床边,手里捧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早安,我的爱。"他将心脏按在季昀赤裸的胸口,"这次我们玩点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