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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装裱伞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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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尘遇房间的隔壁房间,微雨平躺在床上。
微雨两只手交握在身前,床头柜上台灯亮着,尘遇送的雪景球也梦幻地亮着。
微雨睁着的眼,玻璃珠子似的清透。
微雨睡不着。
尘遇也是。
到了后半夜,微雨睡去,梦里那把墨绿色的伞面上缓缓出现一只小精灵。
那是伞精灵。
微雨问:“你喜欢我给你染的颜色吗?”
伞精灵告诉他:“你不能喜欢哥哥。”
他不能喜欢哥哥吗?
因为他是哥哥的弟弟,因为他跟哥哥的血线用心线拉了出来,因为他姓尘,因为他跟哥哥在一个户口本上吗,因为他跟哥哥的性别相同吗,因为他不能让这份喜欢打扰到哥哥未来的幸福吗。
天未亮,微雨就醒了,掀开薄被下床,光脚走到墙边,把耳朵贴在墙壁上,什么也听不见。
哥哥是在疏远他吗?
为什么将浴室的门紧闭,不想跟他一起刷牙洗脸是吗?
为什么在拿碗筷的时候碰到他的手指就快速挪开?不想挨到他是吗?
为什么话那么少了,为什么不再看着他笑了?不会是看出他的喜欢了吧?
所以才刻意疏远他吗?
哥哥走在小径上去上学,微雨盯着哥哥的背影。
尘微雨到底是谁,他是真正的尘微雨吗,他已然改变许多,一度成为了真正的尘微雨。
然后呢,他内心深处的小吉冒了出来说他喜欢哥哥,他现在到底是谁呢,他既不是弟弟,又不是从前那个小吉。
他被架在玄关里,就像那把倒挂的油纸伞。
难道,哥哥真的看出他的喜欢了吗?怎么会呢?
为什么会这样?哥哥究竟是为什么疏远他呢?
“微雨。”赵英婉拍上他的肩膀,“在这儿愣着干什么呢?”
“没什么。”他说。
“有什么事可以告诉妈妈。”赵英婉摸摸他的头顶。
他差点要哭了,说:“我在想一道很难的数学题。”
“嗯,相信你很快就能解开的。”赵英婉说。
“妈妈,我今天晚上也不去接哥哥了,我在穿花线方面也得进步精进。”他说。
“可以啊,我带小吃回来给你吃好不好?”赵英婉拿起他的手,“出茧子了,我拿护手霜给你涂。”
“我不涂。”他低头看手,“哥哥没涂,我也不用涂。”
当晚,微雨独自在二楼做伞室里穿花线,不是这把伞需要,是他需要。
他需要穿起他内心的阁楼。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和好多把油纸伞,室内的灯亮堂,眼前却昏黑。
家里所有的油纸伞都幻化成小精灵赶来围住他,其中也会有哥哥做得不那么成功的第一把伞。
油纸伞的小精灵们是好心,可微雨要喘不过气来了,微雨停止穿花线,回房间做题。
做题也不能让他静心,他翻开一本书朗读了起来,一只即将触到他的精灵之手在他的读书声里渐渐消散。
他平静了些,顿时发现自己进的是哥哥的房间,他刚才读过的令人遐想的诗句,是哥哥放在床头柜上的一本老旧诗集,他做了的题是好早之前他的一本练习册。
房门忽然开了。
微雨望去,是哥哥开的门,哥哥提着书包站在门口,两只眼一看他便眨开。
“哥。”微雨唤。
把诗集放回床头柜,密密麻麻书页之间露出树叶书签的一角,这是微雨给哥哥做的书签。
“在我房间里、干什么?”尘遇有所停顿地问,把书包放在桌上。
“我本来在穿花线,有点眼花了,就来做题,做题也做得不怎么样,就拿书读,因为我之前一直是在哥哥房间里,所以我走错了。”微雨垂眼,“哥哥,不好意思。”
“没事,我就是问问。”尘遇说,“你也可以去书房找书看。”
“嗯。哥哥。”微雨抬起眼,敏感的脸面轻颤,“我感觉你好像有一点疏远我,有吗?是我们不再一起睡了,我的错觉吗?”
尘遇无法回答,唰得拉开了书包拉链。
尘遇怎么能不“疏远”弟弟呢?
尘遇做的那种梦里,有弟弟的脸弟弟的身影,梦到初醒,尘遇身体的反应让他恨不得掐死自己。
尘遇握住自己脖子时,眼前雪地之上的微雨笑盈盈地看着他。
“微雨。”赵英婉端着小吃来了,“快来吃。”
微雨笑说:“哥哥不吃吗?”
哥哥为什么不回答?哥哥在书包里找什么?微雨的眼中瞬间闪过急躁。
“你哥哥说他不吃。”赵英婉问,“小遇你想吃点别的什么吗?我去给你弄。”
“我不饿,晚饭吃饱了。”尘遇说,“打算写作业了。”
微雨出房间,合上了门。
微雨真想跑进去问个清楚,这道门搁在心里,好不舒服。
“我刚才热了一下,看烫不烫?”赵英婉拿筷子喂他。
微雨内心穿起一半的阁楼轰然倒塌。
不等微雨再次询问哥哥,哥哥有了变化。
哥哥刷牙时不再关浴室的门,吃早餐时和他聊天,也再次对他笑了,看他时眼神淡淡的。
哥哥怎么了?
哥哥的眼球表面被那一层淡淡的覆盖了,微雨更想看到哥哥深黑的、仿佛涵盖了整片星空的瞳孔。
“前几天我在考虑未来的事,所以总是忧心忡忡,让你觉得我对你疏远了。”尘遇一边做伞一边说。
“哥哥是怎么考虑的,能说给我听吗?”微雨问。
和哥哥共处一室,朦胧的心脏在发光,暧昧的青涩的春心荡漾,甜滋滋的蜜意。
“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其实我也还没想好。”
“嗯,好的。”
微雨相信了,毕竟哥哥六月就毕业了,哥哥不去读大学的话,是要考虑未来的事了。
微雨特别想问哥哥跟李沅意姐姐的事,见哥哥的眉眼沉郁下去,忍住不要问。
“哥哥。”
“嗯?”尘遇掀起眼皮,眼瞳里的深幽浩瀚被压下去。
“你还参加高考吗?”
“参加的。”
那当哥哥看到好成绩的那刻,会觉得很可惜吧。
微雨珍惜和哥哥在一起做伞的每一秒,这段时间哥哥都不跟他一起做作业了,他理解,哥哥需要考虑未来。
“哥哥也会迷茫的吧。”下楼的微雨说。
“嗯。”走在前边的尘遇说。
“如果哥哥需要的话,我可以陪着哥哥的。”微雨抿抿唇。
“你有时会有迷茫吗?”尘遇回过头问。
哥哥融在月色里,上看的清凌凌的眼睛真美丽,微雨为哥哥心动。
很快哥哥的眼里覆上哥哥对弟弟的笑意,“你才十四岁啊。”
“有的。”微雨忙说,“我的迷茫才不比哥哥的少。”
“是吗。比如呢?”尘遇却不等微雨的回答,开始下楼梯。
每一节楼梯都发出对尘遇的控告。
“比如。”微雨不能说。
哥哥笑了声,“说不上来不要说了呀。”随后身影消失在没开灯的走廊里。
微雨匆匆下了楼,手搭在扶手上,看那走廊里,辨认出哥哥的背影。
哥哥似乎正在离他而去,哥哥的内心世界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哥哥选择独自深陷沉郁。
奔跑声。
微雨像被狂风吹来的风筝扑上尘遇,抱住尘遇的身体。
尘遇变了眼神,张唇未语,微雨模糊的发顶让他皱眉。
微雨,让他的灰色天空变成晴朗蓝空的微雨。
弟弟微雨越是担心他心疼他,他就越是不能再拥抱弟弟。
尘遇从那一天起,无时无刻不在自我谴责。
“哥哥,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兄弟,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我们可以一起承担。”微雨趴在尘遇的怀里,“是因为哥哥觉得我年纪太小,所以不跟我说吗?其实我已经不小了,哥哥,我们班上都已经有人谈恋爱了。”
“那是早恋,不应该。”尘遇说。
“我知道,我就是告诉哥哥,哥哥把烦心事告诉我吧,不要一个人这样子。”
“都已经过去了。”
微雨的心凉了一凉,跟哥哥的隔阂有天跟地之间那么远的感觉。
猜不出哥哥这样的原因,到底是怎么了呢?
“微雨,快去洗澡睡觉吧,很晚了。”
微雨抬头看哥哥,哥哥很高,脸隐藏暗中,看不真切。
微雨留恋哥哥没有边界线的轮廓,哥哥在他的整个世界里,这整个世界在隔离他。
尘遇一只手捧住微雨的脸,“怎么了微雨。”
微雨这个风筝从天上摔到了地上,蓝天白云和风均不在了,哥哥是蓝天白云和风,强烈的落差感。
微雨没有所谓的泪失禁,可是泪滑落过尘遇的手指。
尘遇俯身的同时微雨低了头。
为什么流泪,这样不是更显得像个小孩子吗!
尘遇擦掉微雨的泪,手指分外僵硬。
“真的没什么事,不要太多愁善感。”尘遇走了,“我去洗澡了。”
夜晚无眠,微雨想明白了,哥哥是长大了,哥哥冬天就满十八岁了。
微雨揪紧床单,他为何还在十四岁?为何不能跟哥哥一般大,三岁的差距像三万道墙壁横在他跟哥哥中间。
微雨甚至听不到看不到哥哥成长的烦恼,微雨也无法锤破这三万道墙。
微雨下床,到墙边,侧耳听哥哥房间里的动静。
什么都听不到。
微雨的呼吸急促了两秒钟。
这跟失去了一个亲密无间心贴心的朋友没什么区别,微雨很难受,哥哥分明是有什么事不愿告诉他要一个人承担,会是什么事?
是娃娃亲的事吗?
后来微雨再试探哥哥,哥哥也没有告诉他,他跟哥哥两颗心似是渐行渐远,微雨的心飘无定所。
六月在眨眼间来临,高考结束,暴雨击地,尘遇撑开油纸伞踏入雨中。
许星妮的“尘”字还没喊出口,尘遇走得快,背影被雨吞没。
“他走这么快干嘛?”许星妮冲李沅意埋怨,“不知道你就在后面吗?也不说跟你一起撑伞走。”
“你爸妈来接你了。”李沅意笑看雨中。
许星妮的爸妈挨一块撑一把伞。
“你怎么办?”许星妮说。
“我爸妈一会儿就来了,他们知道我没带伞。”李沅意说。
“真是的,尘遇和微雨一点也不一样。”
“确实。”李沅意回想着说,“微雨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
“你不会。”许星妮捂嘴,“喜欢——”
“当然没有了,我把微雨当弟弟来着呀。”李沅意轻拍了她一下。
许星妮走后,李沅意独自等。
突然有个男生经过,把一把伞塞到她怀里,她堪堪接住,看去,周境川跑在雨中,那意境看似不错。
尘遇高考分数出来那天,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都来了,陪着尘遇看分数。
微雨猜到哥哥会考得很好,没想到分数这样高,激动之下牵住了哥哥的手。
哥哥只是淡然地不再看那个分数了。
“哎哟。”外婆感慨,“小遇啊……”
“我去做伞了。”尘遇转过身去。
微雨竟然想哭。
“微雨快陪着你哥哥去。”外婆说。
微雨跑上楼梯,抹掉眼泪,心尖在为哥哥颤抖。
微雨进做伞室,哥哥已戴上围裙在做伞。
“我懂你想说什么,其实真的不用再说,过来一起做伞吧。”尘遇的笑很亮眼。
“哥哥,关于你跟李沅意姐姐娃娃亲的事。”做伞时,微雨低声说。
尘遇戳微雨的眉心,“尘微雨,你不专心啊。”
等微雨看向哥哥,哥哥埋下了眼睛,像是整个人都埋到了伞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