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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灵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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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去如抽丝。又休养了几日,江岁声才感觉那股缠人的虚弱感彻底从骨头缝里溜走,重新变得轻盈起来。他回归工作室,处理积压的邮件和日程,生活仿佛又回到了熟悉的轨道。
这天晚上,夏柏送江岁声回公寓。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玄关暖黄的光线下,看着江岁声换好拖鞋,动作间带着病愈后特有的、懒洋洋的活力。
“明天周六,”夏柏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玄关里显得格外清晰,“有什么安排吗?”
江岁声直起身,想了想:“没什么事,有两个新人想让我看看片,线上也行。”他看向夏柏,眼里带着询问,“怎么了?你有安排?”
夏柏的目光沉静,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郑重。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放缓了些:“嗯。想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江岁声随口问,走到料理台边倒水。
夏柏沉默了两秒,像是在斟酌用词,然后才清晰地说道:“回家。我父母家。”
江岁声倒水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当然记得自己迷迷糊糊时说了什么——“让我见见夏杨吧”。
那不是一句清醒状态下的请求,更像是一句从潜意识最深处浮上来的梦呓。他没想到夏柏会如此迅速地、郑重地给予回应。
他放下水壶,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料理台,脸上故意漾起一个调侃的笑,抬眼看向夏柏:“夏总,这‘名分’还没影儿呢,就急着带我见家长了?流程是不是有点跳跃?”
夏柏看着他刻意摆出的轻松姿态,没有笑,也没有回避。他非常认真地点了一下头,目光深邃,语气坦诚得近乎直白:
“急。”他顿了顿,像是觉得程度不够,又补充道,“特别急。”
几个字,砸在地上都能听见回响。没有任何花哨的修辞,却比任何情话都更有力量,直接撞进江岁声的心口。
那点强装出来的调侃瞬间碎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酸涩的、滚烫的情绪,迅速涌上鼻腔和眼眶。
他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玩笑的神色褪去,也变得认真起来。
“好。”他点点头,答应下来。随即,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放缓,却带着一种清醒的决断,“夏柏,我们明天去……明天,我们去看他。把该说的,该聊的,都摊开来。如果……如果我们都能走过去,那以后,见你爸妈,就是水到渠成、迟早的事。”
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直视着夏柏,说出了那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潜台词:“如果……没聊开,心里还堵着,那复合……也就不必再提了。”
这不是威胁,而是对自己,也是对这段关系负责到底的态度。
夏柏的神情没有丝毫意外或是被冒犯,他似乎早已料到江岁声会如此。他再次郑重地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好。听你的。”
风险被摊开,选择权被交付。空气因为这份坦诚而变得有些沉重,却又奇异地让人安心。
第二天上午,天气晴好。夏柏的车子没有驶向江岁声想象中的、位于某个高档小区的方向,而是拐向了海城的旧城区。
街道逐渐变得狭窄,两旁是有些年头的梧桐树和充满生活气息的老式居民楼。江岁声看着窗外略过的风景,心里的怪异感越来越浓。夏柏的家境他是知道的,父母是普通的工薪阶层,后来条件好了些,算不上大富大贵,可似乎也不该是在这样……充满了岁月痕迹的老小区里。
车子在一个看起来至少有二三十年楼龄的小区门口停下。夏柏熄了火,侧过头看他:“到了。”
江岁声压下心头的疑惑,点点头,解开安全带下车。
小区很安静,绿化茂密,老人坐在长椅上晒太阳,偶尔有自行车铃铛清脆地响过。夏柏领着他走进其中一栋楼,楼道里有些昏暗,墙壁上留着经年累月的印记,空气里弥漫着老旧楼房特有的气息。
他们停在四楼的一扇深色防盗门前。夏柏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不是新配的,而是看起来用了很久的一串钥匙中的一把。
“我爸妈可能有点……过度热情。”夏柏在开门前,低声说了一句,像是提醒,又像是某种铺垫。
江岁声笑了笑:“没事,我能应付。”
门锁转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门从里面被打开,一张带着热情笑容的、与夏柏有几分相似却更显温和的脸露了出来。
“来了来了!快进来!”夏母充满喜悦,她身上还系着围裙,看起来刚从厨房出来。她几乎没怎么看夏柏,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江岁声身上,眼里的喜欢几乎要溢出来“这就是小渡吧?哎呦,比照片上看着还俊俏,快进来快进来,外面热!”
她一边说,一边自然而亲切地拉住了江岁声的手腕,将他往屋里带。
夏柏跟在后面进来,反手关上门。
客厅不大,收拾得干净整洁,却处处透着一种凝固的时光感。家具都是上了年头的款式,而几乎是在踏入客厅的一瞬间,江岁声的目光就被一面向阳的墙吸引住了。
墙上挂着一个精致的相框,里面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孩大约十几岁的年纪,与夏柏有着惊人的相似,却更显瘦弱一些。照片前方,是一个擦拭得一尘不染的、深色的瓷罐。相框和瓷罐下方的条案上,摆放着一束新鲜的、洁白的小雏菊。
灵堂。
这个词语不合时宜地撞进江岁声的脑海,让他的呼吸微微一滞。整个客厅明亮整洁,却因为这一角的设置,无端地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沉甸甸的哀思。
然而,一旁的夏柏却像是早已习惯了这一切。他神色如常地脱下鞋,换上拖鞋,甚至伸手轻轻碰了一下江岁声的后背,低声道:“别愣着,进去坐。”
这时,夏父也从里屋走了出来。他戴着老花镜,手里还拿着一份报纸,看起来更沉稳些,但脸上同样带着温和的笑意:“小渡来了?别拘束,就当自己家一样。”
夏母已经忙着去倒茶切水果,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老夏,快把那个新买的猕猴桃拿出来,甜的!小渡啊,听柏柏说你前阵子病了,现在好全了吧?可得注意身体啊……”
两位老人的态度亲切自然,话里话外透着的,全然是对待儿子极为重要之人的热络,甚至带着点“儿媳妇”般的亲昵。
江岁声心里暗自诧异:夏柏的父母对于儿子的性取向倒是接受良好。
他被夏母拉着在餐桌上坐下,夏柏很自然地坐在了他身边。夏父放下报纸,也坐了过来,问了些关于他工作、身体的日常话题,气氛一度十分融洽。
饭菜很丰盛,摆了满满一桌子,大多是海城的本帮菜,浓油赤酱,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夏母不停地给江岁声夹菜,嘘寒问暖。
“小渡,尝尝这个油爆虾,柏柏小时候最爱吃了,夏杨也……”夏母的话说到一半,像是被什么卡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神下意识地飘向客厅那个放着照片的角落,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也喜欢。”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滞了一下。
夏父皱了下眉,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夏母的腿,沉声道:“说这些干什么,快让孩子吃饭。”
夏母像是猛然回过神,连忙扯出一个笑容,掩饰性地给江岁声舀了一勺蟹粉豆腐:“对对,吃饭吃饭。小渡你多吃点,太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