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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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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明远那天的出现,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将南明国际高中里那刚刚开始消融的冰层再次冻结,且冻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硬、更加寒冷。
接下来的几天,苏祈和江烬陷入了一种极致的、刻意的回避。走廊相遇,目光会瞬间弹开,仿佛对方是某种灼人的存在。食堂碰见,会立刻改变路线,绕道而行。甚至物理课上,老师试图再次让他们交流竞赛思路,两人也保持着一种机械的、仅限于必要词汇的、冰冷的对话。 “第三题,选C。” “嗯。” “辅助线这里。” “哦。”
没有多余一个字,没有一丝眼神交流。那晚器材室里短暂的、尴尬的温情,和之后狂风暴雨般的羞辱与警告,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苏祈被父亲的警告和那赤裸裸的“高攀”、“泥潭”等字眼刺得体无完肤,羞耻和恐惧淹没了其他所有情绪。而江烬,则被苏明远的威胁和轻蔑激起了更强的逆反和自我保护,将那一点点不合时宜的松动再次牢牢封死。
然而,越是刻意回避,某种诡异的张力就越发明显。他们就像磁铁的两极,越是强行分离,无形的磁场就越发搅动着周围的空气。关于他俩的流言换了另一种风向,从之前的桃色猜测,变成了“豪门镇压”、“强权拆CP”,甚至有人开始暗暗同情起这对“苦命鸳鸯”——虽然当事人之间只剩下比南极冰川更冷的氛围。
全国物理奥林匹克竞赛的省内选拔赛日,很快到来。考场设在市中心的重点中学,气氛严肃紧张。苏祈和江烬作为南明的代表,不可避免地出现在了同一个考场。苏祈坐在前排,背脊挺得笔直,努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试卷上,试图忽略掉后排那个存在感极强的身影。他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偶尔会落在他背上,冰冷又锐利,像芒刺在背。江烬坐在后排,指尖转着笔,眼神扫过试卷上的题目,大部分对他来说并不算难。但他的注意力却无法完全集中,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前排那个过于挺直、也过于单薄的背影。苏祈今天脸色似乎格外苍白,握笔的指尖也微微发颤。
是因为紧张?还是……?江烬皱紧眉头,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心底却莫名有些烦躁。
考试进行到一半时,意外发生了。前排的苏祈突然毫无预兆地身体一晃,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他猛地用手捂住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的干呕声。监考老师立刻走了过来:“同学,你怎么了?” 整个考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苏祈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他痛苦地蜷缩着身体,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虚弱地摇头。胃部熟悉的、刀绞般的疼痛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连日来的高度精神压力、饮食不规律、以及考场上的紧张,彻底压垮了他的身体。
“需要送你去医务室吗?”监考老师有些着急。苏祈想说不用,他不能放弃考试,但剧烈的疼痛让他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后排传来椅子刺耳的摩擦声。在所有考生和老师惊讶的目光中,江烬猛地站了起来。他脸色紧绷,眉头死死拧着,眼神阴沉得可怕,几步就跨到了苏祈的桌旁,完全无视了考场纪律和周围的一切。他低头看着蜷缩在座位上、痛苦得几乎虚脱的苏祈,那双总是盛满桀骜和嘲讽的眼睛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不耐烦,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焦灼和……心疼。
“他胃病犯了。”江烬的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断定,是对监考老师说的,眼睛却死死盯着苏祈,“很严重。必须马上处理。”
监考老师被他的气势震了一下:“可是考试……” “考试重要还是人命重要?!”江烬猛地提高声音,语气冲得吓人,那架势仿佛老师再说一个不字他就能直接把桌子掀了。他不再理会任何人,弯下腰,几乎是半强制性地,将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苏祈从座位上架了起来,手臂强硬地环过他的肩膀,支撑住他全部重量。 “撑住点。”他在苏祈耳边极快地、低声说了一句,语气依旧很冲,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度。
苏祈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思考,只能本能地依靠着身边唯一的热源和支撑。他闻到了江烬身上那熟悉的、冷冽中带着一丝烟草的气息,竟然奇异地感到一丝安心。
江烬就这样,在全体考生和监考老师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半抱着苏祈,近乎粗暴地撞开考场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满地狼藉的惊愕。
他一路架着苏祈,几乎是跑着找到了考点学校的医务室。校医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帮忙将苏祈安置在病床上。江烬站在床边,胸口微微起伏,看着校医给苏祈检查、喂药,他的拳头一直紧紧攥着,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直到苏祈在药物的作用下慢慢缓过劲,陷入昏沉的睡眠,眉头不再紧紧蹙着,江烬紧绷的下颌线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沉默地站在床边,看了很久。夕阳透过医务室的窗户,落在苏祈安静的睡颜上,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脆弱得不可思议。江烬的目光极其复杂,挣扎、恼怒、无奈,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他忽然伸出手,极其僵硬地,用指尖轻轻拂开了苏祈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动作快得像一道错觉。
然后,他像是被自己的动作惊到,猛地收回手,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只是离开医务室前,他对校医硬邦邦地丢下一句:“他醒了告诉他,竞赛的事……我会想办法。”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刚刚恢复一丝意识、尚未完全睁眼的苏祈耳中。
门被轻轻关上。医务室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和消毒水的味道。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从苏祈紧闭的眼角滑落,没入枕芯。
冰层依然坚固。但冰层之下,某些汹涌的暖流,已经再也无法阻挡。
(第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