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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这些都是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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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喻的生物钟准得像一台精密的仪器。
早晨六点半，窗外天光微亮，他已经坐在了书桌前。厚重的窗帘将房间与外界隔绝开来，也隔绝了黎家大宅里那些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视线。这是他为自己营造的一方小小堡垒，安静，独立，由他掌控。
至少在黎阳到来之前，是这样的。
“砰砰砰！”
剧烈的、毫无节奏的擂门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砸在他堡垒的顶上。
“哥！林喻哥！起床没？我给你带了好东西！”黎阳那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了厚实的门板，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热情。
林喻闭上眼，握着书页的手指微微收紧，选择用沉默来抵抗。他想，只要不回应，这阵喧嚣总会过去，就像过去十八年里他应对过的所有麻烦一样。
门外的声音果然停了。
然而，仅仅安静了数秒，他侧方的窗户突然传来了“啪嗒、啪嗒”的轻响，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敲击着。
林喻的眉心猛地一跳，一种荒谬的预感涌上心头。他霍然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窗。
他住在二楼。
在“啪嗒”声中，他看到窗玻璃上贴上了一只手掌，随即，一个脑袋从窗沿下冒了出来。乱糟糟的头发，被晨风吹得更加肆意，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正透过玻璃兴奋地望着他。是黎阳。
只见黎阳一手抓着窗框，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油纸包，身体的大半重量都踩在楼下那棵歪脖子老桂花树的树干上，姿态惊险得像电影里的特技演员。
林喻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他不知道是该先震惊于黎阳这种堪称“入室行窃”的行为，还是该先佩服那棵老桂花树顽强的生命力。
不等他做出反应，黎阳已经用一种极其灵巧的姿态，单手推开了并未上锁的窗户。
“嘿！”
黎阳跳进了窗，稳稳地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他随手将油纸包往桌上一扔，然后转身，毫不客气地“哗啦”一声，扯开了那往常用来遮蔽晨光的厚重窗帘。
灿烂的、带着勃勃生机的金色阳光，瞬间如潮水般涌了进来，驱散了满室的昏暗，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照得一清二楚。
林喻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
光线太亮了，亮得有些刺眼。他感觉自己那座经营多年的，密不透风的堡垒，就这么被一个野蛮的闯入者，轻而易举地连同窗户带窗帘一起给拆了。
“哥，快吃！刚出炉的生煎包，热乎着呢！”黎阳的声音里充满了邀功的雀跃，仿佛他刚刚完成的不是一次危险的爬树翻窗，而是一件了不起的功勋。
林喻放下手，适应了光线，看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他身上穿着一套松松垮垮的衣服，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刚进行过一场剧烈运动。他脸上挂着一个毫无阴霾的、甚至有点傻气的笑容，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出格。
林喻沉默地拿起一个还烫手的生煎包，咬了一口。肉馅鲜美，汤汁四溢，是他熟悉的、校门口那家老店的味道。
他看着黎阳自顾自地一屁股坐在他的床上，好奇地拿起他桌上的英语课本：“哇，老版课本，经典！我跟你说，我们那会儿都用 APP 背单词了，叫‘万般千词斩’，背一个单词斩一个，特别有成就感……”
林喻沉默地吃着生煎包，听着黎阳口中那些“APP”之类的天方夜谭。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应对——不提问，不反驳，把他当成一台自动播放的收音机。只要不给反馈，这台收音机总有没电的时候。
他错了。黎阳是永动机。
早餐桌上，黎阳再次把黎家搅得人仰马翻。
二婶照例开始她的表演，夹了一筷子菜到黎阳碗里，意有所指地说：“小阳啊，你刚回来，得多跟家里人亲近亲近。不像有的人，性子冷，一天到晚闷在房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喻低头喝粥，眼观鼻鼻观心，早已习惯。
谁知黎阳听了，却猛地一拍大腿，用一种发现新大陆的眼神看着林喻，大声赞叹道，“酷！哥，原来你走的是高冷禁欲系学霸人设吗？我跟你说，这种人设特别吸粉！粉丝多了还能建超话、做数据呢！”
“超……什么？”二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超话，就是超级话题，一种社区。哎呀跟您也说不清，”黎阳摆了摆手，然后一脸严肃地转向二婶，“不过阿姨，我昨天看了一篇科普文章，说长期在背后议论他人，容易导致心火旺盛，引起口舌生疮和便秘。为了您的身心健康，我建议您多喝水，心态放平和。”
“噗——”对面的黎通一口豆浆喷了出来。天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自家老妈子天天在厨房里熬的下火降燥的中药是用来干嘛的。
二婶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比调色盘还精彩。
林喻低下头，用喝粥的动作掩饰了嘴角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这是他第一次，从这种绵里藏针的攻击中，感受到了一丝……荒谬的快乐。
午后的阳光不再那么毒辣，透过院子里那棵老桂花树的枝叶，在青石板上筛下斑驳的光影。
林喻正坐在石桌旁看书，试图把上午被搅乱的心绪重新沉淀下来。然而，一阵“咚咚咚”的滚动声由远及近，他一抬头，就看到黎阳抱着一个滚圆的大西瓜，像抱着一颗炸弹一样冲了过来。
“哥！解暑神器！”
黎阳把西瓜往石桌上一放，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水果刀，“咔嚓”一声，干净利落地将西瓜一分为二。翠绿的瓜皮，鲜红的瓜瓤，黑色的瓜籽，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诱人。
他把其中一半连同一把铁勺推到林喻面前，自己则拿起另一半，毫不客气地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还是这样吃瓜有灵魂！”
林喻看着面前的半个西瓜，又看了看已经吃得不亦乐乎的黎阳，最终还是放下了书，拿起了勺子。冰凉甜糯的瓜肉滑入喉中，驱散了夏末最后一丝烦闷的暑气。
两人沉默地挖着瓜，只有勺子刮擦瓜皮的“沙沙”声。
“哎，哥，”黎阳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好奇和不解，“你说，他们这么活着，累不累啊？”
“他们？”林喻愣了一下。
“就是这一家子人啊。”黎阳用勺子柄指了指主屋的方向，嘴里还在嚼着西瓜，“我观察好几天了。每个人说话都说半句，笑起来像戴着面具，吃一顿饭跟演一出戏似的。你不觉得吗？”
林喻挖西瓜的动作停住了。他从未想过，有人会用“累不累”这种角度，去评价黎家的生活。在他看来，这一切早已是常态，是生存的法则，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见林喻不说话，黎阳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开始了他那令人惊奇的“人物点评”。
“就拿老爷子来说吧，”他撇了撇嘴，“典型的‘大家长式 PUA’。整天板着个脸，不跟你谈感情，只跟你谈规矩和责任，打着‘为你好’的旗号进行精神控制。你做得好是应该的，做不好就是辜负他，让你永远活在愧疚和自我否定里。”
林喻的心猛地一颤。PUA 是什么他不懂，但黎阳描述的那种感觉，那种如影随形的、试图挣脱却又无力反抗的窒息感，几乎精准地概括了他过去十八年的生活。
“还有二婶，”黎阳的语气变得不屑，“那叫‘白莲花’，段位不高，但特烦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总喜欢用贬低别人的方式来抬高自己，其实心里比谁都虚。”
“三叔呢，就是‘笑面虎’。永远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对谁都好，但你仔细看他眼神，全是算计。这种人最会拉帮结派，利用信息差两头通吃。”
“还有四姑，”黎阳叹了口气，“‘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她有能力，也看得清事情，但她的所有善意都明码标价。她帮你，是因为你对她有用。一旦你失去价值，她会第一个抛弃你。”
石桌旁一片寂静，只剩下桂花树上的蝉鸣。
林喻怔怔地看着黎阳，勺子里的西瓜汁顺着指缝滴落在石桌上，他却毫无察觉。黎阳说的每一个词他都陌生，但组合起来，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他早已麻木的、习以为常的现实，剖析得淋漓尽致，露出了底下腐烂生蛆的内里。
这些他隐约感觉到、却从未能清晰言说的东西，就这么被一个刚来了三天的“外人”，用一种近乎轻描淡写的方式，全部说了出来。
“你……”林喻的喉咙有些发干，他艰难地开口，“……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词？”
“害，小说里写这些都会被骂光知道贴标签……”黎阳忽然一愣，眼神有些闪躲，挠了挠头，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不是，就是……唉，我就是知道！厉害吧！”
他最后强行把话题扭了回来，还带着点邀功的孩子气。
林喻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抱着半个西瓜、满嘴“虎狼之词”的少年，可能真的和他，和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就像一个从更高维度掉下来的观察者，能看清棋盘上每一个棋子的位置和命运。
“那你呢？”林喻看着黎阳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问出了这个问题，“你是什么？”
“我？”黎阳闻言，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神采飞扬的得意。他用那把沾着西瓜汁的勺子，郑重地指了指自己，理直气壮地宣告：
“我当然是‘天选之子’，是来打破这个旧世界、建立新秩序的穿越者主角啊！”
他说得那么认真，那么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真理。
林喻看着他，没有再说话。他低下头，默默地挖了一大口西瓜。
很甜。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甜。
那天晚上，林喻久违地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白天黎阳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和他说的那些虎狼之词，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
他有很多话想问他。
想问他，为什么能那么自然地叫自己“哥”，仿佛他们真的血脉相连。
想问他，一个刚来汾城的“外地人”，是怎么在清晨的第一时间，就精准地找到了街角那家自己最喜爱的、连黎家人都不知道的包子铺。
还想问他——
那个叫“万般千词斩”的东西，真的能教他学英语吗？
这些纷乱的、无解的念头，最终都化作那夜入睡前的胡思乱想，丝丝缕缕地，缠绕进了他的梦里。
在梦里，他似乎看到一片从未见过的、更加灿烂的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