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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这是个祖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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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利的家相当符合他流浪汉的身份,位于一栋蜂巢公寓的地下室中。室内物品堆满了各种枪械零件和燃油冷却剂,但倒也都干净整洁、没有灰尘。艾狄大致扫视了一下,给出了相当中肯的评价:“一览无遗。”
只是这房间奇怪地没有太多私人物品,不像是长久居住过的样子。
昂利背对着他,从衣柜里刨出衬衫和裤子,扔给端坐在沙发上的艾狄。艾狄被那衬衫兜头罩了满脸,露出个脑袋顶:“鞋呢?”
“袜子和鞋没你的尺码,得重新买。一会儿给你找找。”
顿了顿,他认真补充道:“丑话说前头,这些东西提前从你接活的报酬里扣。”
在银河时代,得益于压缩食品科技的高度发达以及性别分化优势,联盟alpha居民的平均身高一般在190以上。艾狄走到房间里唯一的镜子前,打量着里面那个陌生的身形。
空荡荡的衣服挂在他身上,下摆被他用昂利给的皮带束进裤腰,勒出一截触目惊心的清瘦腰线。
175的身高对于成长期的omega绝不算矮小。但艾狄总觉得哪不对,太年轻、太……好像本不该是这样,他对自己目前的性别毫无实感,听到这个词只会本能地皱眉,却也说不清涌上来的违和感来自哪里。
镜子里挤进个人影,是昂利从后面凑了过来。高大的alpha眉目深邃俊朗,长期日晒的皮肤颜色偏深,一双蔚蓝色的眼睛看狗都深情。
两人的影像同框出现,对比愈发明显,镜子差点没照全他。艾狄抬头一瞥,带着微妙的嫉妒挪远了点。
“会用不?”然而此人毫无自觉,手肘往他胳膊上重重一架,在艾狄面前塞了个平板。
平板上密密麻麻是各类锈带区域的私活儿,从帮人清废品到送人上西天,大大小小无奇不有,按照报酬金额倒序排列。艾狄回过神往下滑,试探性点了个报酬居中的委托,结果屏幕上噔地弹出红色警示框:【您的账户审查中】。
昂利:“不好意思啊,我之前不是说我无恶不作吗,所以早就被重点监管了。现在除了帮人找猫这种没人在意的小活儿,或者杀人越货炸银行这种高风险的大活儿,别的一概接不了。”
昂利:“你想从树上救猫还是想弄个人头?”
艾狄:“……”
艾狄诚心实意地发问:“您是怎么活下来的?”
昂利爽快回答:“捡垃圾呗!”这不刚捡到了个十成十的全新小祖宗么。
他伸出手,捏住艾狄的一根手指继续往下扒拉,在屏幕上戳了戳:“这个不错,虽然危险了点,但牵扯得少,没什么黑势力或者军方背景。”
艾狄目光随着他的手一指,落在屏幕上:
一家公司想测试竞争对手新能源车的数据,委托他们去偷辆车出来。听上去容易,奈何对方前身干保镖的,对自家产品看得比眼珠子还重,估计也防着竞争对手,安保状况是个未知数。
“虽说大概率有安保,但如果用点技术手段,在大半夜悄无声息地撬辆车也不算难事。这家公司团体化严重得很,给外围员工开的薪水低得要命,他们犯不着为个三瓜两枣跟你拼命。”
艾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我们大概需要一台电脑,用来统计安保轮换时间,或者黑进他们的大门。”如果他们的大门经过了特殊加密的话。
昂利有些意外地挑眉:“这你也懂?”
“不知道,下意识就这么想了,”艾狄顿了顿,“可能我真的是实验室的造物也说不定。”
正说话间,昂利终于翻出一双旧鞋,扔在他面前。“我捡到你的时候,附近有个生物实验室被‘灰域’炸了。你估计跟那个实验室有点牵扯。可惜那地方现在还被灰域盘着,进不去……哎,先试试鞋。”
艾狄利落地把脚套了进去,却对着那堆不对称的系带感到迟疑。
他似乎没穿过这种鞋:这种锈带独有的,为了耐用和适配而牺牲了易穿性,到处都是搭扣。他好像更习惯那种统一制式的、铬鞣牛皮和eva中底的作训靴。
昂利见他半天没鼓捣明白,额角跳了一下,叹气抓住他的脚踝放上膝盖:“……我就教你这一次,另一只你自己穿。”
Omega的脚腕入手纤细冰凉,能摸到骨节下血管的微弱跳动。这小祖宗压根没有被伺候的自觉,力道放得很实,天经地义地踩在膝盖上,裤管露出的一截小腿白得吓人。
昂利头皮发麻,总感觉握着的是条有毒的滑溜的蛇,三步并作两步匆匆绑好鞋,松手把它放回地面。
艾狄踩了踩鞋底,感觉还可以。尽管刚刚昂利的动作很快,但他基本记清了动作,俯下身自己把鞋筒系好。
趁低着头,艾狄飞快说了句:“谢谢。”也没管昂利能不能听到。
三日后,凌晨一点半。
地上车库。
仓储区外围,昂利蹲在阴影里扫视周围。这回他没抽烟,怕烟雾触发消防警报,于是嘴里干嚼了一把咖啡粉提神。
艾狄在他旁边摊开他给的终端,对着大门远程扫了一下,确认了结构和加密类型,手指飞快敲击,屏幕上一行行代码瀑布般流泻。
约莫半刻后,厚重的金属门悄声滑开条缝隙。
“你在外面放风。开门的动静不敢弄太大,我进去比较合适。”艾狄把枪别在后腰,趁着外围轮岗的间隙影子般潜了过去,朝昂利扔下一句话。
昂利刚想说点什么,然而他发现这祖宗尤其喜欢单打独斗,认命蹲在掩体后。
艾狄滑入车库,车库内一片漆黑。正中央黄色警戒线画出的展览位上停泊着他们的目标——一台线条流畅、马力十足的漂亮家伙。
他把小型手电咬在嘴里,俯身去检查车门,然而目光微微一愣:
物理锁?
在轮胎和地面卡扣之间拴着一条长长的金属带,显然需要实体密钥解除。与此同时,昂利的声音通过耳麦传来:“你那边什么情况?”
“电子锁解了,但车轮锁得用实体密钥打开。我不清楚放在哪。”
昂利皱眉,“暴力破解?”
“可以试试。”
艾狄举起已经预先装好消音器的枪,对准链条接缝,屏住呼吸。
“砰。”一枪。消音处理后的枪声在空间里小范围地回荡,他偏头夹着耳麦,留神听着昂利那边安保人员的动态。
两枪、三枪。接缝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火花闪过,因为过烫而微微变形。艾狄半跪下身用枪托击打,痕迹斑驳的接缝猛然断裂。
“成功了,我会让正门再往上升一部分,方便把车开出去。注意你那边有没有人员靠近,如果有的话引开。”
“知道了,祖宗。”昂利咽下咖啡粉,笑得没心没肺。心想这捡来的搭档还挺靠谱。
车库内,艾狄侧身钻进驾驶座,手指在座位上摸索了几下划亮驾驶屏,冰蓝洋红交错的数据板顿时浮现。
艾狄凝神按下启动键,正准备把手搭在方向盘上——
“欢迎使用宝莱科技!”
“保您安全,一路护航,行业标杆,未来科技!系好安全带,转弯需留意!”
雄浑的ai男声瞬间充斥整个车库,带着毫无感情的平直语气,发音标准、口齿清晰,精神得如同中午十二点的炎炎烈阳,正气得如同诸般邪魔皆要退散,这一嗓子甚至把周围几辆展览车的车灯齐齐吼开,霎时整个车库亮得如同白日,也照亮了艾狄惊愕的脸。
艾狄:“……?”
耳麦里的昂利被这几嗓子一嚎,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他好像明白这公司前身为什么干保镖了。
“…操,被发现了!”昂利后知后觉地骂了一声,“把车直接开出来,就现在!有人在往这儿集合!”
耳麦里传来急促的喘息和混乱的脚步声。艾狄没有犹豫,直接打好方向撞出大门。昂利正拔出枪对着最近的摄像头和警报器匆匆射击,火花四溅中,他扒上飞驰而来的车把、弯腿一踩,猛地把自己荡进了驾驶座。
“枪给我,你来开。”
昂利耳边响起艾狄冷冷的声音。
随后,心情极差的艾狄把昂利手里的家伙抓到自己怀里,面无表情地爬过他的大腿,窝进副驾,把枪口抬出窗外。
“抓住他!”“抓住他们……”“有人劫持车辆!集合!!”
几乎同时,数个安保人员从各个角落冲了出来,枪携照明灯的光束开始胡乱扫射!
昂利暗骂了句,一脚把油门踩到底,沉重的越野车如同脱缰的野兽般猛冲出去!子弹叮叮当当打在车身上,留下凹痕和灼烧的印记。后视镜里,打头阵的许多机枪浮空台紧追不舍,光影绚烂得晃花人眼。
“砰!”“砰砰!”“砰!”
艾狄一言不发,咬着牙接连点射,剧烈颠簸的车厢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准度,那些高速移动的浮空台折了翅膀般冒着黑烟坠落,接二连三砸在地面。追赶他们的安保还得防着高空坠物,骂街声不绝于耳。
但人腿奔跑的速度哪儿比得上马力全开的出厂新车?
“报告!目标已丢失视野,是否呼叫增援……”
伴着刺耳的摩擦声和一路车辙,昂利硬生生从围墙缺口处撞了出去,车身剧烈摇晃,警报器的红灯因为撞击还在尖锐地蜂鸣。然而身后的追兵暂时被拦在了破损的栏杆后——
或者正如昂利所说他们压根没打算拿命来玩儿,跑出个一公里已经是工资和道德共同作用下的极限。
后视镜里混乱的现场越来越远。昂利忽然咧嘴笑起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划动驾驶屏随便调了首音乐,喟叹着:
“干得漂亮!”
车辆终于行驶上较为平坦的大道,速度变为匀速,咆哮的引擎声逐渐停歇。而昂利也放松后仰,靠在椅背上。
音箱里放着不合时宜的老鹰乐队,艾狄没听过这种不知道是多少个十年之前的旧歌,但他也没理昂利,枪原本被他架在窗外等着随风冷却,但晾着晾着艾狄自己伸出了手,把几乎整个手臂探了出去,五指张开,任由深夜的冷风从指缝里倏倏吹过。
从培养仓那种无知无觉的状态被拉到天光之下,就像被人从浓稠的黑暗剖开,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切实地体会到生命真实地存在。
这感觉如此鲜活、如此陌生,以至于让他甚至产生了某种错觉:哪怕加上自己那断了片的记忆,人生也未曾有过如此快意。
“白昼…”艾狄无意识地呢喃。随后被这个陌生的名词烫了嘴。
昂利没听清:“什么?”回头一看这祖宗半个身子都伸出了窗外,毫无自觉地挂在车外头,干脆空出一只手来环住他的腰。
“想掉下去直说,我给你把车门打开,大半夜的你绕八百里都不一定能溜达回锈带。”
腰上这条手臂箍得很紧,艾狄稍微挣了一下,反而更鲜明地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和肌肉,于是放弃,顺杆爬着把昂利当成了人肉安全带。将大半重心干脆地又挪了挪。
车厢内一时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艾狄的腰薄而韧,环在臂弯手感相当不错。音箱里响起老掉牙的:“Warm smell of colitas rising up through the air…”昂利一时爹味大发,心情颇好地跟着哼唱。
他沙哑的嗓音和着这首上了年头的歌,反而添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样意味,虽然有几个音很是不在调上,但听着居然不大违和。
七拐八绕后,车开进一个空旷地带,昂利下车给委托人打电话交接,顺手把艾狄捞出来,放在车前盖上吹吹风。
“嗯……保险杠估计是坏了,后窗玻璃碎了点,整体没什么太大的损耗,不影响你们提数据。”
“你们不是有技术人员吗?养着这堆人总得吃饭嘛……”
昂利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上,含混不清地说着。
打完电话他一扭头,发现艾狄坐车前盖上没动,“这么乖?”
艾狄抬头,极其难以言喻地瞅他一眼,提起别的话头:“我们每次任务结束都要跟上家讲道理吗。”
昂利笑了。“不是每次。”这句是指并非所有委托都得跟人掰扯。”“也不是全部。”这句是指不是所有人都乐意听你讲道理。
但艾狄口中的“我们”微妙地取悦了他,他心情不坏。
“怎么,小祖宗,第一次见识到锈带人的活法,惊讶了?”
“不,”艾狄摇头,“按照你的身手和能力,不至于沦落到捡垃圾以及和人讨价还价的地步。”这是实话,按照他对于旁人战斗素质的本能评价,昂利绝不止他目前表现出的这种水准。
艾狄顿了顿,坦诚地补充:“所以,你要么是不思进取贪图享乐,要么是有难言之隐创伤发作,我觉得你不像后者,那就是前者了。”
他总结着,语气真诚至极:“除非你受过情伤?或者说战场PTSD?”
昂利:“……”有没有人教过你这样说话很容易被揍啊。
这问法带着一种直戳人心的直白和近乎无理的傲慢,几乎让他产生了自己面对的是军部那群高高在上的大兵的错觉。
他很快把这荒谬的错觉压了下去,毕竟对方是从实验室出来的,他不能真的跟个脑子不太清醒的家伙计较。
“很可惜你猜错了,两个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