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渣攻的“愧疚”与白月光的“反扑” ...
-
在王府别业又“静养”了五六日,太医正终于捻着胡须,点头允准谢琢返回皇觉寺。
依旧是那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在靖北王府侍卫的护送下,悄无声息地驶离别业,重回岚山。只是这一次,听竹轩内外的守卫明显森严了许多,不仅是东宫的人,似乎还混杂了些气息更为沉敛精悍的生面孔,无声地融入竹林雪影之中。
谢琢心知肚明,这是萧璟的“保护”,亦是监视。经此一事,自己这个“忠心耿耿”却屡遭“无妄之灾”的臣子,在太子心中的分量已然不同,成了需要牢牢攥在掌中、亦需严防死守的“易碎品”。
他安然受之,回到听竹轩后,愈发深居简出,每日里不是看书便是临帖,偶尔对着窗外积雪发呆,一副惊魂未定、心有余悸的模样。送来的汤药补品,皆由小禄子或新来的、沉默寡言的侍女仔细查验后,方才服用。
风平浪静了几日。
这日午后,雪后初晴,阳光透过支摘窗,在临窗的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谢琢正执笔抄录一卷佛经,字体清瘦峻拔,却隐隐透着一股压抑的锋锐。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以及内侍刻意拔高的通传声:“太子殿下驾到——”
谢琢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浓墨猝不及防地落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氤氲开一团刺眼的污迹。他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放下笔,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素淡的衣袍,迎了出去。
萧璟已大步走了进来。他今日未着太子冠服,只一身宝蓝色暗紫纹云锦常服,外罩玄狐大氅,面容依旧俊朗,眉宇间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倦色,以及某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的目光在触及谢琢的瞬间,迅速染上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温和:“琢之不必多礼,快坐着。你身子才好些,怎又劳动笔墨?”他上前一步,虚扶住正要行礼的谢琢,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亲近。
“劳殿下挂心,只是抄录经文,静心而已,并不劳累。”谢琢垂眸应答,声音平稳,却带着大病初愈后的微哑。他依言在窗边软榻坐下,姿态恭谨而疏离。
萧璟在他对面的椅上落座,目光扫过书案上那卷染了墨污的佛经,又落在谢琢过分苍白清瘦的侧脸上,眼底掠过一丝真实的愧疚。赏梅宴的风波虽被他强行压下,但其中凶险与屈辱,他心知肚明。若非谢琢那“意外”的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而谢琢,为此旧伤复发,咳血昏厥,至今未愈。
相比之下,那个被他护在心尖上的人…
萧璟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将翻涌的怒火与失望强行压下。他不能再想林微言,至少此刻,在谢琢面前不能。
“那日之事,委屈你了。”萧璟开口,声音放得愈发温和,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安抚,“是孤失察,竟让宵小之辈混入宫中,惊扰盛宴,更累得你旧疾复发。”
谢琢微微摇头,语气依旧平淡:“殿下言重了。臣无能,御前失仪,惊扰圣驾,乃臣之罪过,岂敢言委屈?所幸殿下无恙,社稷无虞,臣便心安了。”他将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只字不提林微言可能存在的嫌疑,更无半分抱怨。
这份“懂事”与“忠耿”,像一根细刺,轻轻扎在萧璟心头,让他那点愧疚感愈发鲜明。
他叹了口气,身体微微前倾,是一种推心置腹的姿态:“孤知你忠心。此次你受惊受累,孤都记在心里。那些混入宫中的贼子,孤绝不会轻饶。至于…”他顿了顿,语气微沉,“某些身边人,孤亦会严加管束,绝不会再让其生出事端,牵连于你。”
这是明确的承诺,也是变相的交代——林微言已受惩处,此事翻篇。
谢琢适时地抬起眼,看向萧璟,眼中流露出适度的惊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张了张嘴,似是想为林微言说情,最终却只是抿了抿唇,低声道:“殿下…林公子他…想必也是一时疏忽。殿下万勿因臣之故,过于苛责公子…”
他以退为进,言辞恳切,仿佛真的在担心太子会因自己而重罚爱人,那副隐忍大度的模样,反倒更衬得林微言行事无状,不识大体。
萧璟看着他那双清澈却带着倦意的眸子,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多好的臣子,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心中想的却还是为他分忧,甚至为可能陷害他的人求情…对比林微言近日在禁足中的哭闹抱怨、甚至几次试图传信辩解…
萧璟心底那杆天平,不由自主地又倾斜了几分。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谢琢放在膝上的手背。触手之处,冰凉瘦削,令他动作不由一滞。谢琢似乎也吓了一跳,手指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只是耳根微微泛红,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眼帘。
萧璟心中微软,语气更缓:“你放心,孤自有分寸。你如今只需好生养着,万事有孤。”他收回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紫檀木盒,打开,里面竟是一支品相极佳的百年老山参,“这是高丽进贡的参王,最是滋补元气,你留着用。”
赏赐源源不断,这份“愧疚”与“补偿”,显得诚意十足。
谢琢忙起身谢恩,被萧璟按住。
又闲谈片刻,多是萧璟温言询问病情,谢琢恭敬回答,气氛看似融洽温和。只是谢琢始终保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恭谨与距离,不曾因太子的格外优容而有半分逾越。
直到萧璟起身告辞,行至门口,似是不经意般回头问了一句:“昨日靖北王叔递了帖子入宫,提及你病体,说是若寺中医药不便,可再去别业将养几日。王叔倒是…颇为关心你。”
他的语气状似随意,目光却落在谢琢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表情。
谢琢心中凛然,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惶惑,连忙道:“王爷仁厚,念及旧谊,方才对臣多有关照。臣感激不尽,岂敢再三叨扰?寺中一切皆好,不敢劳烦王爷。”
他将裴珩的“关心”归结于“仁厚”与“旧谊”(或许是指他父亲那辈微末的交情),态度谦卑惶恐,毫无攀附之意。
萧璟审视片刻,未见异常,这才微微一笑:“王叔确是仁厚。你既觉得寺中好,那便依你。”说罢,方才转身离去。
送走萧璟,谢琢回到屋内,看着案上那支价值不菲的老山参,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愧疚?补偿?
不过是帝王心术,权衡之道罢了。
萧璟需要他来平衡对林微言的失望,需要他这个“忠臣”来彰显储君仁德,更需要牢牢控制住他这个可能知晓些许内情、又得了靖北王“青眼”的棋子。
而那看似随口的最后一问,更是充满了试探。
这一切,早在他预料之中。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那卷染了墨污的佛经,缓缓撕碎,投入一旁的暖炉中。火焰舔舐纸页,瞬间化为灰烬。
他的眼神,在跃动的火光中,明灭不定。
几乎就在萧璟探访的当日下午,一封没有落款、字迹却刻意模仿女子娟秀的密信,便通过某个已被谢琢暗中掌控的、负责浆洗的低等仆役之手,混在干净的衣物中,送入了东宫偏殿。
信中所写,尽是挑拨离间之语。极尽渲染太子对谢琢如何关怀备至、赏赐丰厚,甚至提及太子轻拍谢琢手背的亲密举动,字字句句都在暗示,谢琢藉着伤病和“救驾之功”,已然恃宠而骄,企图取林微言而代之。
与此同时,谢琢在皇觉寺中,也“意外”频发。
先是每日送来的汤药,味道偶尔有些微异常,幸得“谨慎”的小禄子察觉不对,倒掉后重新煎煮,方才无事;
后是夜间入睡后,窗户竟不知何时被风吹开,致使他次日感染风寒,咳嗽加剧;
甚至有一次,他在竹林散步时,一块松动的山石竟“恰好”从他头顶滚落,若非那名新来的、身手矫健的侍女“恰巧”经过,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后果不堪设想…
每一次“意外”,都做得像是巧合,查无实据。
但每一次,谢琢都会在次日,通过不同的渠道,向萧璟“请安”时,极其隐晦地、带着后怕地提及那么一两句,却又立刻表示定是自己多心,或是身子未愈容易胡思乱想,请殿下勿要挂怀。
他越是如此“懂事”,萧璟接到密报时,脸色便越是阴沉。
尤其是那封描述“轻拍手背”的密信,简直像一根毒针,精准地刺中了萧璟最敏感的心结——他对谢琢那点微妙的、自己都未曾深思的愧疚与怜惜,竟被人如此窥探并恶意渲染!这无疑触碰了他的逆鳞。
而林微言禁足期间竟还能向外传递如此详细的消息,其心思之史测,手段之阴私,更令萧璟怒火中烧。
他对林微言的耐心,正一点点被这些阴损的小动作和谢琢“无意”间的对比,消磨殆尽。
东宫偏殿内,林微言的日子愈发难熬。禁足令并未解除,萧璟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便来了,也多是沉默寡言,眼神冰冷,再无往日温存。他哭过,闹过,辩解过,换来的只是萧璟更深的厌烦。
那些送出去的、石沉大海的密信,那些查无实据的“意外”,都像是一记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他的脸上。恐慌与嫉恨如同毒藤,日夜缠绕着他的心。
他知道,一定是谢琢!那个看似清高脆弱的贱人!一定是他用了什么狐媚手段,蛊惑了殿下,陷害了自己!
他不能坐以待毙!
又一场小雪过后,皇觉寺后山的小径越发湿滑难行。
这日,谢琢“遵医嘱”再次出来透风,只带了那名沉默的侍女。行至一处陡坡,脚下积雪一滑,他惊呼一声,身体猛地向旁歪去!
侍女反应极快,一把扶住他的手臂,稳住了他的身形。
然而,就在两人身体接触、视线受阻的刹那——
一道极其微弱的破空声自身侧竹林中响起!
速度极快,目标并非谢琢要害,而是直指他扶着侍女的那只手臂!似是要让他吃些苦头,或是制造一场更严重的“意外”!
谢琢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间,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然而,预期中的刺痛并未传来。
只听“叮”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仿佛什么东西被精准地击落在地。
谢琢猛地转头,只见身旁的积雪上,落着一根细如牛毛、闪着幽蓝光泽的毒针!而针旁,一枚小小的、再普通不过的石子,深深嵌入冻土之中。
竹林深处,枝叶微动,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那名侍女脸色瞬间冷冽如冰,目光锐利如刀地扫向毒针射来的方向,另一只手已按在了腰间软剑之上。
“大人!”她急声看向谢琢,确认他无恙。
谢琢脸色煞白,呼吸急促,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呆了,身体微微发抖,全靠侍女搀扶才勉强站稳。他的目光落在那枚毒针上,眼中充满了后怕与难以置信。
然而,在那惊惧的表象之下,他的心跳却异常平稳。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林微言,你终于…忍不住下死手了。
而且,还留下了…证据。
他颤抖着手指,指向那枚毒针,声音发颤:“那…那是什么…”
侍女迅速取出绢帕,小心翼翼地将毒针连同旁边那枚石子一同包裹起来,沉声道:“大人,此地不宜久留,需立刻回禀殿下!”
谢琢像是失了魂般,任由侍女半扶半抱着,匆匆返回听竹轩。
他坐在榻上,裹着厚厚的毛毯,手中捧着一杯热茶,却依旧止不住地发抖,脸色白得吓人。
半个时辰后,萧璟带着一身寒气,脸色铁青地疾步而来。
他显然已听完了侍女的密报,目光先是落在谢琢惊魂未定的脸上,继而死死盯住侍女呈上的那枚幽蓝毒针和普通石子。
“岂有此理!”萧璟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盏乱响,胸中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彻底爆发,“查!给孤彻查!孤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皇家寺院行此龌龊之事!”
他的咆哮声中,充满了被触犯逆鳞的震怒,以及…某种不愿深想的、对幕后之人的冰冷失望。
谢琢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一颤,茶杯脱手落地,摔得粉碎。他慌忙起身请罪,声音哽咽:“殿下息怒!都是臣不好…是臣惹来的祸事…臣…”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一阵更加剧烈的咳嗽打断,咳得弯下腰去,痛苦不堪,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萧璟看着他这副脆弱欲折的模样,再想到那枚淬毒的针,心中怒火更炽,搀扶他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力道。
“与你无关。”萧璟的声音压抑着滔天怒意,眼神却冷得骇人,“孤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吩咐太医好生照料,又加派了双倍守卫,这才带着那枚作为证据的毒针,怒气冲冲地离去。
脚步声远去。
谢琢缓缓直起身,接过侍女重新奉上的热茶,指尖温热,不再颤抖。
他垂眸,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眼底一片冰封的平静。
交代?
他当然会得到“交代”。
那枚普通石子,将会引导调查的方向,指向某些与林微言家族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却又并非直接证据的线索。
而真正的“交代”,早已在他的算计之中。
他轻轻吹开茶沫,啜饮一口。
嗯,这次的茶,水温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