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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惊梦 ...

  •   张开彦刚刚回府便有下人传话,父亲让他立刻到书房。

      烛火不安地跳动。张开彦刚进书房门,就被凝重的空气攫住。张邦敏负手站在阴影里,没看他。
      “离许音远点。”张邦敏声音平直,甚至没有询问,直接定罪。

      张开彦心一沉:“父亲,许兄他……”
      “他是何人不重要。”张邦敏猛地转身,烛光映亮他眼底深藏的疲惫与锐利,“重要的是你是谁,我们张家正站在何处。”
      他逼近一步,压低的嗓音里带着金属般的冷硬:“你以为我当年一纸弹章,凭的是一时血勇?那是自寻死路!若非陛下念我半分愚忠,将我外放这临州保全,我张氏一门早已碾为齑粉!你该如何自处,早已没有半分余地,我以为你早已认清。”

      “京中的调函到了。”他吐出这几个字,像扔下几块冰冷的石头,“多少双眼睛盯着张家返京这一步。一步错,就能钉死你前程,断送我张家退路,以至满盘皆输。”
      他死死盯着儿子瞬间失血的脸:
      “我的教训,是用前程换的。你的教训,想用什么换?”张邦敏的声音似是将内脏剖出来的嘶哑。
      “断干净。你不是你自己的。你是张家的。”

      死寂在空气中蔓延。张开彦所有争辩的话都被压得粉碎。最终,他肩膀垮了下去,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是。”

      “接下来,学塾那边我会打好招呼,你就在家思过吧。”

      许家。

      几日来,下人们窃窃的私语与交换的眼神比往常多了数倍。茶余饭后,廊檐角下,总能见到三两人聚首,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里却闪烁着压抑不住的惊诧与探究。这一切,都源于几天前——老爷许观复与二公子许音之间,爆发了从未有过的激烈冲突。
      若非夫人崔氏闻讯疾步赶来,哭喊着拦在盛怒的老爷与倔强的儿子之间,那祠堂里请出来的、沉过水的硬木戒尺,恐怕当真要生生打断了。饶是如此,那日书房里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也都足以让经过的下人胆战心惊,屏息快步离去。
      其实,许观复对幼子许音的情感私事,向来干涉不多。儿子是否偏好男风,也并非此次矛盾爆发的真正焦点。
      真正的导火索,是张邦敏那封被管家恭敬呈上的书信。

      那封信,措辞看似客气周全,细读之下却字字机锋,绵里藏针,通篇弥漫着一股居高临下的问罪之意。张邦敏何等身份?他这般亲自来信,已非小可,其间隐含的诘问与不满,更是重若千钧。
      许观复捏着那薄薄的信纸,压得他指尖发凉。他在这商海浮沉数十载,太清楚这封信意味着什么,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必然的结局:儿子真心、声名、前程,都很可能将在这无形的重压下,碎裂一地。可许音却像一头不知轻重的幼年蛮兽,硬生生承受着一切狂风暴雨,仿佛即便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也要纵身跃下。
      这才真正刺痛了许观复。

      之后几天便是父子双方再无沟通的冷战。

      而与此同时,接连几天,张开彦的身影也再未出现在学堂。
      那个靠窗的位置始终空着,一种无声的不安开始在他心底蔓延。他问遍了同窗,得到的却只是摇头不知。
      他终于按捺不住,亲自去了张府。高门大院,朱门紧闭。他叩响门环,出来的门房只一句“少爷身体不适,不见客”,便将他所有的关切与焦灼都挡在了那扇沉重的门外。

      一日,两日,他日日都去。同样的说辞重复得如同冰冷的铁律,将他拒于千里之外。
      一种前所未有的迫切在许音心中疯长。
      此时此刻,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与隔绝之中,他只想求得一点证据。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眼神,一丝声响,只要那是来自于张开彦的。
      然而没有。
      唯有那扇沉默的门,以及门后深宅里一片死寂的、令人心慌的虚无。

      人的防备有时候真的太薄弱了,即便是原已做好准备,也会被瞬间击垮——
      侯雨文从他爹嘴里问出了张知州要调任回京的讯息,与之一起来的还有一个消息:
      张邦敏向圣上请了赐婚,张家返京之后,其嫡子张开彦不日将迎娶永宁伯府三小姐。
      许音得知浑身的血液都似要凝滞了。
      耳边嗡嗡作响,震得他神魂欲裂。
      恍惚间又走到张府宅邸,阳光刺目,他却觉得周身发冷,眼前朱门高户的张府宅邸,仿佛成了一座吞噬过往的巨兽。

      许音就远远在那里站了两个时辰。

      直到许音像是从日光中挣扎了出来,再次敲响了张府的大门。
      开门的仍是那个面熟的小厮,见到他,脸上立刻堆起为难的神色:“许…许公子,您…您还是请回吧。少爷吩咐了,这几日闭门谢客,实在不便见您。”
      还是一样的说辞。
      许音喉头干涩,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他可能发着烧,也可能没有,但面容已没有以往的焦急和不安。
      “我明日再来,烦请小哥帮忙通传,他走之前,我有一句话要跟他说。”
      小厮终是不忍,低声道:“…小的一定禀报。”

      许音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背影在骄阳下显得格外单薄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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